高禮的手指猛地一頓,抬眼看向他,眼神瞬間變得銳利:“你這話是什么意思?林見山的妻兒不是都死在江南了嗎?哪里來的女兒?”
“是他早年在鄉(xiāng)下的發(fā)妻所生?!绷侄鑹旱吐曇?,一字一句地說:“當年林見山考中進士后,便休了發(fā)妻柳氏,娶了劉尚書的女兒。”
“柳氏帶著女兒來京城找他認親,卻被他派人驅趕。不久后柳氏病逝,林見山女兒這些年在京中靠著乞討為生,今年剛十一歲。”
高禮坐直了身子,眼中閃過一絲精光,連忙問道:“你怎么知道這事?那小姑娘現(xiàn)在在哪里?”
“兒子前兩年查林見山的底細時,偶然查到的?!?/p>
林冬凌故意編了個理由,繼續(xù)道:“那姑娘兒子一直派人盯著,原想用來扳倒林見山的。如今他沒了,兒子想著,咱們司禮監(jiān)若是能幫林見山尋回這個流落在外的女兒,再幫她討要京城和江南的遺產(chǎn)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,高禮卻已經(jīng)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林見山若還有個女兒,那遺產(chǎn)自然歸他女兒。他們司禮監(jiān)幫小姑娘討回遺產(chǎn),不就有理由插手了嗎?
清點遺產(chǎn)的時候,還不是他們說多少就多少。一個小姑娘,還不好打發(fā)嗎?
“好小子,倒是會動腦子!”高禮拍了下案幾,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:“快,跟干爹細說細說,那姑娘叫什么名字?有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?”
林冬凌見高禮上鉤,心里松了口氣,臉上卻依舊恭敬:“那姑娘名叫林如萱,常年在京郊過著乞討生活,身份都是可查證的?!?/p>
“去年靠著養(yǎng)兄做生意發(fā)家,過起了好日子。但深居簡出,膽小怯懦,到時給一點小錢就能打發(fā)了,絕不會給我們?nèi)锹闊??!?/p>
“林如萱……”高禮喃喃念著這個名字,手指在案上敲動:“這事可行。你先去把那小姑娘弄過來,好好教她說話,再讓人去吏部辦手續(xù),恢復她的戶籍身份?!?/p>
“到時候無論是跟劉家要京里的產(chǎn)業(yè),還是派人去江南查林見山的遺產(chǎn),都名正言順?!?/p>
他看向林冬凌,眼神里帶著幾分贊賞:“你這小子,平日里看著悶不吭聲,沒想到關鍵時候還能想出這么個好主意。這事若是成了,干爹少不了你的好處?!?/p>
“都是干爹教導得好。”林冬凌連忙躬身行禮,臉上露出謙卑的笑容:“兒子也是想著,能為干爹分憂,為司禮監(jiān)多爭點好處。”
高禮滿意地直點頭。
他知道動了林見山的遺產(chǎn),必定要與劉府產(chǎn)生齟齬,江南那邊的官員也肯定要參他。
但有什么關系,他可是司禮監(jiān)掌印,參他的奏折根本到不了陛下跟前。
而且他不爭,參他的奏折就會少了嗎?
他們太監(jiān)無兒無女,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金錢了。只要有賺錢的機會,他們絕不會放過。
“這事光我一人說不行,你去找李公公,他是侍候陛下的老人,讓他先給陛下吹吹風。”
“是。”
林冬凌從高禮值房出來,直接往長春殿的方向走——高禮那邊是司禮監(jiān)的路子,李公公這邊,才是能直達天聽的關鍵。
李公公的全名是李松,論資歷,比高禮還要老幾分。
他是康帝還是太子時就跟在身邊的近侍,從潛邸到皇宮,一路見證康帝登基、親政,如今雖只是長春殿的總管太監(jiān),卻比不少秉筆太監(jiān)更得信任。
尤其是近來康帝沉迷修道,每日在長春殿的煉丹房里待上四五個時辰,只有李松能隨時進去傳話。
林冬凌剛走到長春殿外,就看見李松站在廊下,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太監(jiān)總管服飾,眼神半瞇著,像是在打盹,又像是在留意殿內(nèi)的動靜。
聽到腳步聲,他緩緩睜開眼,看到是林冬凌,眉頭瞬間皺了起來,語氣帶著幾分不耐:“小安子怎么來了?陛下正在里面修行,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打擾,有急事也得等陛下出來再說?!?/p>
林冬凌連忙躬身,姿態(tài)比在高禮面前還要謙卑幾分:“李公公誤會了,卑職不是來打擾陛下的,是特意來找您的?!?/p>
他說著,往前湊了兩步,將聲音壓到最低,幾乎貼在李松耳邊,把方才跟高禮說的話又復述了一遍。
從林見山的遺產(chǎn),到流落在外的女兒林如萱,再到想借“遺孤”之名討回家產(chǎn)的打算,一字不落,連自己眼底那幾分貪婪都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沒有不愛錢的太監(jiān),李松也如此。當即問林冬凌:“他女兒的身份是真的?不會是你為了遺產(chǎn)亂找個人冒充的吧?”
林冬凌聽出他話里的意動,連忙道:“不瞞李公公,當年我偷偷瞞下這小姑娘的事,便是為了有一天對付林見山。若不是真女兒,我又豈敢如此?”
“行,我知道了?!崩钏牲c點頭,眼中同樣充滿貪婪:“你們先別急著出面。那小姑娘既然是關鍵,就先將她控制好,教她些該說的話,不該說的半個字都不能讓她漏出去?!?/p>
“陛下這邊,等明日朝堂上大臣們議過林見山的事,咱們再找機會提‘遺孤’的事?!?/p>
他頓了頓,又補充道:“還有,別讓高公公那邊獨吞了好處。這事要是成了,咱們長春殿的人得分大頭?!?/p>
林冬凌心里一喜,連忙應道:“李公公放心,卑職省得。若事成,好處自然您先拿。”
李公公在皇上耳邊吹風,高公公對付外面的朝臣,這事就穩(wěn)了。
兩人又低聲商談了幾句,林冬凌才躬身退下。
剛走出沒幾步,就聽見長春殿內(nèi)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,李松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袍,快步走了進去——想來是康帝修行結束了。
當晚,康帝看到林見山身亡的奏折,龍顏大怒。第二日早朝,據(jù)說康帝在太和殿上發(fā)了雷霆之怒,斥責江南官員“辦事不力”“縱容匪患”,命令吏部、刑部、戶部三位尚書聯(lián)合徹查江南官場,務必將兇手和背后的勢力揪出來。
朝會結束后,康帝回到長春殿的后殿,臉色依舊難看。
李松端著一碗剛燉好的冰糖銀耳羹,小心翼翼地遞上去,一邊幫他順著氣,一邊故作唏噓地說道:“陛下息怒,龍體為重。林大人雖說行事有些張揚,可這兩年在江南確實幫陛下籌了不少稅銀,如今他全家都沒了,也是可憐。”
康帝喝了口銀耳羹,語氣緩和了些,卻還是帶著幾分怒意:“江南那些官員,一個個尸位素餐,若非林見山幫我充實國庫,登仙塔如何建得起來?如今他沒了,稅銀收不上來,豈不斷了我的登仙之路?”
李松忙道:“像林大人這么盡忠職守的人不多了??蓱z他全家遭難,如今只剩個女兒,也不知該如何生活?!?/p>
康帝聞言疑惑:“不是說他一雙兒女也都死了嗎?哪來的女兒?”
李松假意“啊”了一聲,像分享八卦似的,親呢的俯身對康帝道:“陛下不知,說起來也不是秘密。”
見康帝滿臉興趣,李松方道:“其實林大人早年在鄉(xiāng)下有個原配妻子,還生了個女兒。后來他考中進士,就休了原配,娶了劉尚書的女兒。據(jù)說那原配已經(jīng)病逝,只剩個女兒流落在外。林大人去江南也沒帶著她,那小姑娘倒因此撿回一條命。”
康帝很清楚林見山什么品性,休妻另娶是他能做出的事。認同的點點頭:“小姑娘雖然命不好,但也算幸運。”
李松連忙趁機道:“陛下仁厚。只是林大人如今沒了,他在京里和江南的那些家產(chǎn),按規(guī)矩是不是該留給這個女兒?畢竟她是林大人唯一的骨肉了?!?/p>
康帝本想點頭,可話到嘴邊又頓住,問:“林見山有多少家產(chǎn)?”
李松早知他會有此一問,當即回道:“回陛下,林大人素來清廉,在京里就只有一間三進的宅院,大約還有幾畝良田?江南那邊……除了鹽政使府外,倒沒聽說他有什么私產(chǎn),畢竟才過去兩年,應該尚未來得及置辦?!?/p>
康帝聽到“只有一間宅院和幾畝良田”,神色瞬間淡了下來。
他近幾年沉迷修道,建道觀、煉仙丹,哪一樣都要花大錢。如今還要建登仙塔,國庫早就空了。當初派林見山去江南改革鹽稅,就是為了讓他多弄些銀子回來。
如今林見山死了,若是有豐厚的家產(chǎn),說不定還能充作國庫。可只有這么點東西,也沒什么用。
“既然是林見山僅剩的女兒,那點東西就給她吧。”康帝擺了擺手,語氣里滿不在意:“你讓人盯著點,別讓劉家的人欺負她一個小姑娘,也算是全了君臣一場的情分?!?/p>
“奴婢遵旨?!崩钏蛇B忙躬身應道,掩住眼底的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