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煜開始被頻繁的夢境所困擾。這些夢境不再是他之前偶爾會夢到的、她淚眼婆娑抗拒他的樣子,也不再是最后那決絕墜崖的恐怖一幕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些被他忽略或遺忘的片段。
他夢見那個雨夜,她濕透狼狽地闖入他的領地,抬頭時那雙受驚卻清澈動人的眼眸,那驚鴻一瞥的驚艷是如何在他心中掀起波瀾。
他夢見她在書房整理書籍時,安靜側坐在窗邊,陽光灑在她專注撫平書頁的纖細手指和柔和側臉上,那時他只覺得賞心悅目,卻未曾深思過她是否情愿。
他甚至夢見一些極其細微的場景——宴席上他接受眾人敬酒時,余光瞥見她坐在角落,小心翼翼地望向他,那眼神復雜,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仰慕,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企及的遙遠和淡淡的憂愁,當時他只當是女兒家的羞澀,未曾深究。
這些夢境溫柔而美好,卻比任何噩夢都更讓他心痛。因為它們提醒著他,他曾經(jīng)擁有過什么,又是因為什么而徹底失去。
夢醒時分,巨大的空虛和痛苦將他吞噬。他躺在冰冷的床上,第一次開始真正地、痛苦地反思。他所謂的“恩寵”——不顧她的意愿強娶她、將她置于妾室的身份、用錦衣玉食和金絲牢籠包圍她、甚至在得知她可能有孕后也未曾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……這一切,對她那樣一個內(nèi)心有著自已堅持、渴望“一生一世一雙人”的女子而言,是否從頭至尾都只是一種難以呼吸的壓迫?
他想起最初她顫抖著說出的“不愿為妾”,想起她后來無數(shù)次的沉默和隱忍的抗拒……他曾經(jīng)以為那是矜持或是欲擒故縱,現(xiàn)在才驚覺,那或許是她無聲的吶喊和絕望。
可是,這一切他明白得太晚了。反思帶來的不是解脫,而是更深的、無處宣泄的悔恨和痛苦。這些情緒無處安放,最終全部扭曲成了更為熾烈和可怕的偏執(zhí)。
他再次走入被封鎖的聽竹苑西廂,拿起妝臺上她常用的一支舊玉簪,緊緊攥在手心,仿佛能從中汲取到一絲她的氣息。他對著空氣,如通立下血誓般,一字一句地低語,聲音沙啞卻帶著駭人的堅定:
“蘇微雨……”
“無論你是生是死……”
“上天入地,翻遍山河,我都一定要找到你。”
“你若死了,我便守你的墳,一生一世。”
“你若活著……”他頓了頓,眼中翻滾著瘋狂而痛苦的光芒,“……這一次,我絕不會再讓你逃開。絕不會?!?/p>
他的愛意、悔恨、不甘和占有欲,已經(jīng)徹底扭曲糾纏在一起,化成了一道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枷鎖,即使跨越生死,他也執(zhí)意要將其扣在那個他認定的人身上。
時間又過去了數(shù)月,那批被留下暗中查訪的暗衛(wèi)依舊像不知疲倦的獵犬,在那片廣袤的區(qū)域里反復搜尋,但收獲的始終是失望。就在連他們都開始懷疑這項任務是否還有意義時,一條極其微弱、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線索,被呈報了上來。
一名偽裝成貨郎的暗衛(wèi),在更下游處一個幾乎與世隔絕、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換貨時,聽村里一個老人閑談時提起:大概好幾個月前吧,山里那個啞巴老樵夫,有陣子沒來村里換山貨,后來來了,比劃著說在河邊撿了個“水漂來的女人”,傷得挺重,被他背回山里去了。當時大家都當老頭胡說八道,或是撿了個什么山精鬼怪,沒人當真,也沒人去看過。至于那女人長什么樣、是死是活,根本沒人知道。
這條線索模糊得近乎于傳說——時間模糊,地點模糊,人物模糊,結果模糊。在任何理性的搜查中,這都會被當作無用的鄉(xiāng)野奇談直接過濾掉。
但當這份語焉不詳、充記不確定性的報告,被層層傳遞,最終小心翼翼地呈到蕭煜面前時,一直沉寂如死水的男人,眼中驟然爆發(fā)出駭人的、偏執(zhí)的光芒!
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,死死盯著報告上那寥寥數(shù)語——“水漂來的女人”、“啞巴樵夫”、“數(shù)月前”、“山里”……
這些詞像是一點星火,瞬間投入了他早已被絕望和執(zhí)念填記的心湖,掀起了滔天巨浪!
“數(shù)月前”!時間對得上!
“水漂來的”!墜河對得上!
“山里”!符合隱藏邏輯!
即使“啞巴樵夫”、“無人看清樣貌”這些增加了不確定性,但此刻在蕭煜看來,這已不是模糊的傳聞,而是她可能還活著的鐵證!是他瘋狂執(zhí)念的唯一寄托!
他根本不去想這線索有多么渺茫、多么難以查證。他只需要一個“可能”,就足以讓他傾盡全力。
“找!”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瘋狂,“立刻加派人手!重點搜查那片區(qū)域所有深山!一戶一戶地找!就算把每座山翻過來,也要找到那個啞巴樵夫!確認他到底救了誰!”
這條幾乎無法追查的線索,成了點燃他全部希望的火焰。他眼中燃燒著偏執(zhí)的光,仿佛已經(jīng)看到了那個在絕望深淵中苦苦尋找的身影。無論付出多大代價,他都要沿著這條細若游絲的線索,追查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