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晉是眼睜睜看著胡老根自殺的。

    鎮(zhèn)西邊的這處集市，向來最是熱鬧，他當然不會錯過。

    年紀越大，越喜歡看熱鬧。因為日子太平乏，毫無波瀾。

    對于胡老根這個泥腿子老漢，他向來很是瞧不起，哪怕后來胡老根做了亭長，也是如此。

    他李晉是正經(jīng)讀過書的！

    知道東王谷是個什么地方，明白騰龍境大約是什么位置。懂得嘉城城主府大印的意義。

    這些東西，不比胡老根淺薄的見識可信？

    但胡老根在面前跳下來了。

    那么的決然、干脆……絕望！

    他雖然總拿自己已經(jīng)“知天命”說事，總說自己什么都懂，什么都不怕。

    可活到這個歲數(shù)，他最明白，沒有什么比性命更重。

    他不愿死，他相信胡老根也不愿。

    可是這泥腿子老漢為什么還是這樣慘烈的摔死在這么多人面前呢？

    人們聚在胡老根的尸體前，有驚有懼，也有好奇、疑惑，嚷嚷不止，嘈雜個不停。

    “回去！”

    李老頭忽然咆哮，順手抄起酒鋪門前的一根笤帚就開始趕人：“都滾回去！犯疫了不知道啊？一個個的聚在這里是想死？”

    “想死也死在家里，別你娘的出來害人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姜望幾乎已經(jīng)篤定導致大量鎮(zhèn)民死亡的是瘟疫。

    席子楚說最壞的結果無非是疫，如果死了這么多人還不是最壞的結果，那什么是？

    現(xiàn)階段沒有太多好辦法，在青羊鎮(zhèn)條件也很有限。

    他制定的方略簡單粗暴。就是直接將鎮(zhèn)域百姓全部分隔，斷絕感染途徑，然后以他為代表的超凡力量作為主導，挨家挨戶的進行逐個排查。

    把所有患疫的人全部找出來，集中救治，把所有可能患疫的也隔離起來診斷。

    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，整個青羊鎮(zhèn)域，記錄在冊的有三萬六千六百七十一人。

    而青羊鎮(zhèn)現(xiàn)有的超凡力量，只有姜望、竹碧瓊、向前、張海。

    平均每個修士，要負責排查九千多人。即使有鎮(zhèn)上捕快的幫助，工作量也十分恐怖。

    偏偏這種事情慢不得。

    整個嘉城城域的超凡力量，都集中在嘉城。青羊鎮(zhèn)本身的超凡力量，原本也就是身為亭長的胡由，以及他的兒子胡少孟。

    當然有更簡單的辦法，如果只是為了阻止瘟疫蔓延，派人守住青羊鎮(zhèn)域四面，四名超凡修士各鎮(zhèn)一方，不許任何人進出即可。

    待所有的人都死絕了，這里的瘟疫自然也就消失了。

    甚至于，姜望可以完全袖手不管，他本就不是青羊鎮(zhèn)的人，在青羊鎮(zhèn)也已經(jīng)很難收取到更多利益。把這里交給嘉城乃至陽國去操心，才似乎是最“聰明”的做法。

    但這個世界之所以變壞，不是因為人們愚蠢，恰恰相反，很多時候就是因為聰明人太多。

    比如柳師爺，比如……席慕南！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姜望一手拿著青羊鎮(zhèn)輿圖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離鎮(zhèn)子最近的劉家村。

    到達村外，看著村民或審視或好奇的目光，他二話不說便拔劍。

    星河道旋轉動，道元狂摧。

    劍芒暴漲，劍嘯鳴徹耳中。

    一劍，即在村口斬出一條巨大地縫。

    寬有一拳，深兩丈有余。

    劉家村村民何曾見過此等強者？個個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誠惶誠恐。

    姜望這才運足道元，聲傳全村：“我是姜望，代表青羊鎮(zhèn)廳而來?，F(xiàn)在我懷疑這個村子里有人犯了疫病，為了大家的安全，所有人全部出屋，就站在門口等我檢查。有隱瞞的、躲藏的、不肯配合的，一經(jīng)發(fā)現(xiàn)，嚴懲不貸！”

    “我只說這一遍！”

    沒有任何人敢反對。

    有那后知后覺從屋里拎了鋤頭沖出來的莽漢，也都為村民所阻。

    一劍斬出地縫的超凡強者，他們拿什么反對？

    別說只是檢查，哪怕真是來搶劫的，他們也只能認。

    說句不好聽的，全村老少爺們加起來，把肉剁碎了，都未必填的滿那條地縫。

    而對姜望來說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。

    瘟疫當前，他沒有時間挨個的良言說服。甚至于哪怕他愿意挨個的說好話，這些人也未必會聽。

    武力恐嚇在當下，是能最快達到目的的手段。

    在確定劉家村的人已經(jīng)全部領會他的意思之后，他才走進村里，一個個的觀察過村民們。

    也不必接觸，演道臺強化過的道術吞毒刺雖然不能夠徹底吸收鼠疫疫毒，反應暗藏情況還是可以的。

    挨家挨戶的走過，有那心懷僥幸，躲在床底下的，也被他揪出來，當眾一巴掌扇腫了臉。無論男女老少，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。

    比較幸運的是，劉家村全村人都沒有染疫。

    姜望散去吞毒刺，回到村口，指著長劍劃下的那條縫，對全村人喊道：“凡本村之民，十日內，不許串門，不許出村！違者必裂如此隙！”

    “爾等不必驚懼，我為疫病而來。之后會有官府中人定期至此，爾等有衣食需求，皆可申請！”

    姜望又復述了一遍犯病者的癥狀：“有發(fā)現(xiàn)得此病癥的，可以向官府報告。一經(jīng)查實，賞十枚刀幣！若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得了，及時自陳，官府會統(tǒng)一救治，切勿牽連他人。若有故意隱瞞不報的，以殺人罪論，必殺之！”

    說完這些，姜望便轉身離去，奔赴下一個村落，毫不拖泥帶水。

    時間已經(jīng)很緊，早一刻，都不知能多救多少人。

    他在青羊鎮(zhèn)域的每一村落，都如此施為。

    若發(fā)現(xiàn)有得了疫病的，便單獨拎出來帶走，警告其他人不得靠近此戶人家，且將該村落在輿圖上標記為著重觀察村落。

    暫時發(fā)現(xiàn)的所有患疫者，姜望都將之安置在一處山林中，嚴令他們不得走動，準備在排查完所有村落之后，再將他們統(tǒng)一帶回青羊鎮(zhèn)，專門請人救治。

    但盡管他三令五申，患疫者難免人心惶惶。

    在他從第五個村子帶著三名患疫者回到患疫者聚集點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有兩名患疫者趁他不在逃跑了，剩下的人也都眼神閃爍。

    人心浮動了。

    姜望二話不說，當場施展道術追思，即刻動身追索。

    區(qū)區(qū)兩名凡人，怎么可能逃得過他的追緝？

    越山林，驚飛鳥，很快就一手拎一個，將兩名逃竄的患疫者抓回了聚集點。

    當著所有患疫者的面，姜望直接拔出長劍。

    寶劍照寒光！

    兩名年輕的患疫者撲通跪在地上，拼命磕起頭來，痛哭流涕。

    他們生恐自己被放棄，以為將會被聚集在一起殺死。所以才逃跑。

    實事求是的說，這種心理很正常，是情有可原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我理解你的恐懼！但這種危急關頭，我既然下了命令，你們就必須遵從。因為你們耽誤的不是我的時間，是我救更多人的時間！”

    情有可原，法不能容。

    如果姜望不維護自己的命令，就不會有人再聽他的命令。

    亂世用重典。此非亂世，但也是亂時，差不了多少了！

    姜望一劍橫過，切掉兩只腳趾。

    他最終還是沒有殺死他們，只選擇斷趾作為警告，既表明決心，同時也不會太影響他們以后的生活。

    “再有下次，我一定殺人！你們不要挑戰(zhàn)我的慈悲，我不是在情與理之間做選擇，而是在你們的性命和更多人的性命之間做選擇！相信我，這個選擇對我來說不艱難！”

    姜望再次警告了這些人一次，沒有時間安撫他們的情緒，立即便轉身離去，投入了下一個村落的排查工作中。

    時間太緊，他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。

    這些人恐懼也好，憎恨也好，就由他們去。

    反正當眾展現(xiàn)過追思之后，他們也都知道，不可能逃得掉了。

    人還活著，這些情緒才有意義。

    十天！

    整整十天，沒日沒夜，不眠不休，輾轉青羊鎮(zhèn)域各地。

    不僅僅是姜望，竹碧瓊、向前、張海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如此。

    才終于完成了姜望的既定規(guī)劃。

    將整個青羊鎮(zhèn)的患疫者，找出來的共計一百三十人，全部聚集到鎮(zhèn)西區(qū)，這里的所有民居商鋪全部清空，專門留出隔離空間來安置患疫者。

    饒是他們都已身入超凡，也只覺身心俱疲。

    在這十天里，獨孤小展現(xiàn)出了超乎尋常的忍耐力和精力，硬是以普通人的體魄，完成了姜望交代的全部事情，無論是清空民居、清潔環(huán)境，還是組織巡查者，她都完成得很好。

    在之后的事情便簡單得多，只需定期巡查各地，將新增患疫者帶到固定區(qū)域，保持各地干凈整潔，同時給各地送去生活物資，保證鼠疫肆虐期間人們的正常生活。

    姜望早已經(jīng)通過太虛幻境向重玄勝求救，要求調集精通醫(yī)道的修士來診治病患。

    算算時間，也就是這兩日就能到。一旦有身具超凡之力的醫(yī)修趕到，或許這一百三十名患疫者也不必死了。

    徹底完成了青羊鎮(zhèn)的事情，將這里的鼠疫遏制在一定的范圍里之后。

    姜望才拿著他的劍，走出了鎮(zhèn)廳。

    其時外面陽光正好，他一腳踏進光里。

    在他的身后，小小伏案而睡。

    竹碧瓊、張海全都隨意靠在地上，睡得死死的。張海甚至還打起了呼嚕來，滿臉掛笑，也不知夢中，有沒有煉成他的絕世神丹。

    只有向前還勉強有幾分精神，看到姜望殺氣滿盈的背影……

    越門遠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