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眸聞言,眸光清冷地掃過遠(yuǎn)處那兀自灌悶酒的拓跋峰,只一瞬便收回視線,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濁。
她輕輕搖了搖頭。
“他,連你的一根頭發(fā)都不及。”
“噗——”
身旁正執(zhí)杯欲飲的尤菲米婭動(dòng)作猛地一滯,面紗下傳來一聲被酒水嗆到的氣音。
她那雙璀璨的金眸微微睜大,詫異地看向身旁這位一路上都惜字如金,清冷如冰的女子,萬萬沒想到她竟會(huì)說出如此……
直白,更毫不留情。
就連另一側(cè),素來冷冽,喜怒不形于色的寧紅夜,執(zhí)箸的手也頓了一下,清冷的目光在冷眸和葉修之間轉(zhuǎn)了一圈,冰封的眼底似乎也掠過一絲訝異。
葉修先是一愣,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,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“你這張嘴啊……凈說大實(shí)話?!?/p>
“這要是讓他聽見了,怕是又要跳腳,非得找我拼命不可?!?/p>
冷眸卻仿若未覺自己投下了怎樣的驚雷,依舊是一副清冷認(rèn)真的模樣,微微偏頭看向葉修,一板一眼地糾正道:“我說的就是事實(shí),他本就遠(yuǎn)不及你,為何不能說?”
她這話語氣太過理所當(dāng)然,仿佛在陳述“天是藍(lán)的,雪是白的”的真理,反而讓那份驚人的褒揚(yáng)顯得更加真摯,也更……打擊人。
葉修看著她這副認(rèn)真的小模樣,心頭一樂,忍不住伸出手,親昵地揉了揉她發(fā)髻的頂端,動(dòng)作充滿了寵溺。
“就你嘴兒甜?!?/p>
冷眸猝不及防被揉了揉腦袋,小臉“唰”地一下泛起一層薄紅,如同冰雪初融染上霞光。
她下意識(shí)地縮了縮脖子,卻并未如常人預(yù)料那般躲開或露出羞惱,只是抿了抿唇,長長的睫毛輕顫了幾下。
那樣子……
居然就那般默許了這過于親昵的舉動(dòng),唯有耳根處悄然蔓延開的緋色,泄露了她并非無動(dòng)于衷。
而這一幕,同樣落在一直暗中死死盯著這邊的拓跋峰眼中,不啻于晴天霹靂!
他本就因葉修方才的羞辱和冷眸的絕色而心緒激蕩,怒火與邪念交織,此刻眼見自己名義上未過門的妻子,居然!居然!居然!與那葉修當(dāng)眾做出如此親密之舉,并且那冷眸居然不知廉恥,無絲毫抗拒,反而一副小女兒情態(tài)!
“砰!”
拓跋峰手中的玉杯被他硬生生捏碎,一雙眼睛赤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,胸膛劇烈起伏,粗重的喘息聲如同瀕死的野獸。
奇恥大辱!
這簡直是將他鎮(zhèn)北王府的臉面,將他拓跋峰男人的尊嚴(yán),踩在腳下反復(fù)碾磨!
那葉修,不僅當(dāng)眾折辱他們父子,竟還敢染指他的未婚妻?!
這兩人,甚至還未與他正式相見,便已公然給他扣上了一頂綠得刺眼的帽子!
一股狂暴的殺意,幾乎當(dāng)場要讓她掀案而起!
只是,就在他剛想發(fā)作的時(shí)候……
驀地!
一只沉穩(wěn)有力的大手卻猛地按在他的手臂上,力道之大,讓他吃痛的同時(shí)也瞬間清醒了幾分。
拓跋峰猛地扭頭,對上父親拓跋雄警告的視線。
“父王!你瞧瞧他們!光天化日!眾目睽睽之下!他們居然膽敢如此!”
拓跋峰急了,氣了,聲音都扭曲了。
拓跋雄臉色一沉,聲音壓得極低。
“閉嘴!小不忍則亂大謀!”
“別忘了今晚的計(jì)劃!”
“因小失大,你想讓整個(gè)計(jì)劃泡湯,讓我鎮(zhèn)北王府淪為徹頭徹尾的笑柄嗎?!”
這話如同冰水澆頭,讓拓跋峰沸騰的血液瞬間冷卻了不少。
他死死咬著牙,牙齦幾乎要咬出血來。
最終。
他還是硬生生將這口滔天的惡氣咽了回去,只是握著碎酒杯的手,鮮血混著酒液滴滴答答落下,觸目驚心。
葉修!
老子跟你不死不休!
等著吧!
今晚之后,老子會(huì)將你的腦袋,親手割下來當(dāng)足球踢!??!
就在這時(shí)。
殿內(nèi)鐘鼓樂聲一變,變得莊重而恢弘。
北宸王拓跋宏攜王后與太子拓跋無邪,太子妃一同出現(xiàn)在主位之上,全場賓客紛紛起身致意。
拓跋宏滿面紅光,說了些感謝諸國使節(jié)前來,祝愿新人永結(jié)同心的場面話,賓客們紛紛舉杯祝賀。
拓跋無邪也依禮表示感謝,一套繁瑣而隆重的皇家婚禮禮儀有條不紊地進(jìn)行著。
然而。
就在這觥籌交錯(cuò),氣氛看似一片和樂融融之際——
剛剛接受完眾人敬酒的鎮(zhèn)北王拓跋雄,忽然將目光投向葉修所在的方向。
“陛下,諸位!”
他舉著酒杯,臉上竟帶著一絲看似豪爽,實(shí)則令人心悸的笑容。
“今日太子大婚,普天同慶,本王心中亦是感慨萬千?!?/p>
“恰逢各國使節(jié)英才齊聚,本王忽想起一事,不得不提?!?/p>
他目光鎖定葉修。
“這位大坤來的葉修葉先生,當(dāng)真是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!”
“諸位恐怕還不知,就在三日前,本王與葉先生切磋了一番,葉先生技藝超群,本王……甘拜下風(fēng)?!?/p>
他頓了頓,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,語不驚人死不休地繼續(xù)說道。
“按照賭約,本王輸了的彩頭嘛……”
“便是要當(dāng)著眾人的面,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——”
“爹?!?/p>
“噗——”
“咳!咳咳咳!”
此話一出,整個(gè)大殿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,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!被酒水嗆到的咳嗽聲!以及杯盞不慎跌落的脆響!
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,目光在拓跋雄和葉修之間瘋狂來回掃視,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!
這等奇恥大辱,鎮(zhèn)北王非但不加以遮掩,竟然……
在太子婚宴這等場合,當(dāng)著諸國使節(jié)和北宸滿朝文武的面,自己主動(dòng)說了出來?!
這……這拓跋雄是氣瘋了,還是另有深意???
這根本不像拓跋雄?。?!
然而,拓跋雄卻仿佛完全沒看到四周那如同見了鬼一樣的目光,也無視了身旁兒子拓跋峰煞白的臉色。
他端著酒杯,遙遙對著葉修,臉上的笑容依舊。
“葉先生?!?/p>
“這一聲‘爹’,叫得可還滿意?”
“若滿意,就喝了本王這一杯敬酒?”
酒。
無論有沒有問題,他都要給葉修一個(gè)下馬威,給自己找一下場子!
他倒是要看看……
葉修敢不敢喝酒?
他說完,一旁的仆人便端上來一杯酒。
剎那間。
所有人的呼吸都滯住了,無數(shù)道目光聚焦在那杯酒上,心中無不猜測……
鎮(zhèn)北王受此奇恥大辱,竟在此時(shí)主動(dòng)敬酒?
這酒里,必定有問題!
只是。
他難不成敢當(dāng)著眾目睽睽之下,給大坤使節(jié)下毒???
一時(shí)間。
所有人的目光,齊刷刷落向了葉修。
他們不清楚,葉修會(huì)不會(huì)接招?會(huì)不會(huì)喝酒?
葉修掃了一眼那酒杯,不由得笑了:“鎮(zhèn)北王這一聲‘爹’,叫得情真意切,我自然……很滿意。”
他伸出手,接過那杯酒。
然而。
他卻沒有將酒送至唇邊,反而手腕一轉(zhuǎn),將酒杯懸于空中,目光掠過拓跋雄,落在他身后臉色鐵青的拓跋峰身上。
“但是!”
葉修慢條斯理地繼續(xù)開口,“這一杯酒,不該我來喝?!?/p>
拓跋雄聞言,暗藏鋒芒的大笑了起來。
“哈哈哈!葉先生這是怕了?”
“莫非疑心本王在這酒中……下了毒?”
他刻意拖長語調(diào),將所有人的猜疑直接掀到了明面上。
席間氣氛瞬間繃緊至極致!
拓跋月不自覺地捏緊衣袖,尤菲米婭面紗下的唇角抿起,寧紅夜的眼神已如冰刃般鎖定了那杯酒。
沈煉的手更是悄然按向腰側(cè)。
若真是毒酒,這便是赤裸裸的明殺!
他們必然不會(huì)就此善罷甘休!
葉修卻搖了搖頭,神色依舊從容。
“下毒?我不怕?!?/p>
“世間奇毒萬千,我能解九千九?!?/p>
“即便你真下了,我也喝得下,解得了。”
全場:“???”
好家伙!
這小子是在吹牛嗎?
真能解,那他豈不是神醫(yī)了?
然而,葉修無視所有人的震驚,而是將目光再次投向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拓跋峰身上。
“但這杯酒,的確不該我來喝,該喝的人……是他。”
“什么?!”
全場嘩然!
所有人都懵了,完全跟不上葉修這跳脫的思緒。
拓跋峰先是一愣,隨即暴怒而起,指著葉修怒吼道:“葉修!你放肆!憑什么要本世子來喝這杯酒?你算什么東西!”
葉修面對他的暴怒,只是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杯,琥珀色的酒液在琉璃盞中蕩出一抹弧度。
“憑什么?”
“就憑若不是你這個(gè)坑爹的玩意兒先前屢次挑釁,敗盡王府顏面,又何至于逼得你父親不得不與我立下那賭約,最終輸?shù)揭拔乙宦暋???/p>
“父債子償,天經(jīng)地義?!?/p>
“父辱子承,更是理所當(dāng)然?!?/p>
“你爹輸了,你便成了我孫子,如今這杯無論是敬酒還是罰酒,由你這始作俑者,也是最終‘受益’的孫子來喝,再合適不過。”
“畢竟……”
“敬酒不吃,那就只好吃罰酒?!?/p>
“而這罰酒,不給你這該罰的人喝,又該給誰呢?”
話音一落,滿殿死寂。
落針可聞。
葉修的話如同一把無形的刻刀,將拓跋峰最后一點(diǎn)遮羞布也給撕開了。
嚴(yán)格來說……
拓跋峰的確是一個(gè)坑爹玩意兒!
葉修話音剛落,指間微彈,那琉璃盞竟輕飄飄旋飛而出,劃過一道弧線,不偏不倚落在拓跋峰面前的桌案上,滴酒未灑。
然后。
他握拳下扣桌面。
“孫子?!?/p>
“喝吧?”
“葉修?。?!我操你祖宗?。。 蓖匕戏鍙氐状笈?。
他,最不爽的就是被葉修喊孫子!
如今卻被當(dāng)著所有人的面說了出來……
他如何能忍???
一時(shí)間。
他的雙眼赤紅如血,猛地暴吼一聲。
然后。
拔出腰間佩刀,整個(gè)人如同瘋虎般朝著葉修撲殺過去!
刀風(fēng)凌厲,竟是全然不顧此地是何場合,誓要將葉修立斃刀下!
席間驚呼驟起!
然而。
葉修身形紋絲未動(dòng),只在刀鋒及體的剎那,微微側(cè)身,那刀便擦著衣襟劈空。
與此同時(shí)。
他右手快如鬼魅,順勢一探一叼,精準(zhǔn)無比地扣住拓跋峰持刀的手腕,發(fā)力一擰!
“呃??!”
拓跋峰慘叫一聲,腕骨欲裂,鋼刀應(yīng)聲脫手墜地。
不等他反應(yīng),葉修左手已如電光石火般揮出——
“啪!??!”
又是一記耳光,狠狠扇在拓跋峰早已腫起的臉頰上!
力道之猛,居然將他整個(gè)人打得原地旋轉(zhuǎn)半圈,踉蹌著差點(diǎn)栽倒在地,半邊臉?biāo)查g麻木,耳中嗡嗡作響,眼前金星亂冒。
全場死寂!
落針可聞!
所有人都被這電光石火間的反擊驚呆了!
他們好像有點(diǎn)兒明白,拓跋峰之前隱隱的巴掌痕,是怎么來的了……
拓跋峰晃了晃腦袋,好不容易站穩(wěn),感受到臉上那火辣辣的刺痛和四周那些古怪的目光,屈辱感達(dá)到了頂點(diǎn),幾乎讓他瘋狂!
“殺了你!老子一定要?dú)⒘四悖。。 ?/p>
“侍衛(wèi)!給我殺了他?。?!”
他歇斯底里地嘶吼起來,完全失了理智。
驀地!
“夠了?。?!”
一聲雷霆般的怒喝,如同炸雷般響徹大殿,壓過了所有的嘈雜!
北宸王拓跋宏猛地一拍身前龍案,轟然巨響震得杯盤亂顫!
“今日是太子大婚!國宴之上!諸國使節(jié)皆在眼前!你們這般拔刀相向,嘶吼廝殺,成何體統(tǒng)?!”
“是將我北宸的顏面置于何地?!是將太子的顏面置于何地?!”
拓跋宏的聲音蘊(yùn)含著滔天怒意。
拓跋峰被這雷霆之怒嚇得一哆嗦,殘留的怒火瞬間被澆滅,只剩下恐懼,下意識(shí)地縮了縮脖子,望向了自己的父王。
然而,此刻的拓跋雄面色極其難看,狠狠瞪了自己不成器的兒子一眼。
然后。
深吸一口氣,勉強(qiáng)壓下殺意,對著王座躬身抱拳。
“陛下息怒,是臣教子無方,驚擾圣駕,攪擾盛宴,臣……罪該萬死?!?/p>
“但,臣有一事要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