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軍區(qū)總醫(yī)院,ICU病房外。
當祁同偉穿著一身筆挺的警服,胸前掛滿了功勛章,出現(xiàn)在這里的時候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走廊里,那些正在低聲交談的將軍們,都停了下來,用一種審視和疑惑的目光,看著這個不速之客。
周守京第一個走了上去,攔在了他的面前。
“你是什么人?來這里干什么?”周守京的語氣,很不客氣。
這幾天,來這里想要“拜訪”軍長的地方官員,太多了。
有的是真心來探望,但更多的,是想來打探消息,撇清關(guān)系。
對于這種人,周守京一概沒有好臉色。
“周參謀長,您好?!逼钔瑐χ苁鼐?,敬了一個標準的禮,“我是漢東省公安廳廳長,祁同偉。我……我是來探望趙將軍的?!?/p>
“廳長?”周守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眼神里的不屑,更濃了。
“你們漢東的官,我們軍長不想見。回去吧?!?/p>
周守京說著,就要轉(zhuǎn)身。
“周參謀長!請等一下!”祁同偉急了,他上前一步,聲音懇切。
“我知道,趙將軍現(xiàn)在不想見我們地方的干部。但是,我今天來,不只是以一個公安廳長的身份。”
他說著,挺了挺胸膛,讓胸前那些閃亮的勛章,更加醒目。
“我也是一名軍人出身!我也曾經(jīng)是一名戰(zhàn)斗英雄!”
“我聽說,趙將軍是為了保護英雄家屬,才受的傷。我想,我們……應(yīng)該有共同語言。”
他的話,讓在場的將軍們,都有些意外。
高國棟走了過來,他看了一眼祁同偉胸前的那些勛章,眼神里閃過一絲復(fù)雜。
他認得出來,那里面,有一枚二等功,一枚一等功,還有一枚,是公安系統(tǒng)最高榮譽的“一級英?!豹?wù)隆?/p>
能拿到這些獎?wù)碌娜?,絕對不是等閑之輩。
“你是哪個部隊的?”高國棟開口問道。
他的聲音,帶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,讓祁同偉的心,猛地一緊。
“報告首長!我……我曾經(jīng)是武警邊防部隊的,在南疆,當過緝毒警?!逼钔瑐ペs緊回答。
“緝毒警?”高國棟的眉頭,微微一挑。
他知道,那是一個和平年代里,最危險,犧牲率最高的警種之一。
能從那里活著出來,還能立下這么多功勞,確實不簡單。
“你叫祁同偉?”高國棟又問。
“是!”
高國棟點了點頭,他似乎想起了什么。
他轉(zhuǎn)頭,對周守京說道:“讓他進去吧。援朝,或許真的想見見他?!?/p>
周守京雖然有些不情愿,但高國棟發(fā)話了,他也不好再阻攔。
他冷冷地對祁同偉說道:“進去吧。軍長剛醒,你別說太多廢話。”
“是!是!謝謝首長!謝謝周參謀長!”祁同偉如蒙大赦,連連點頭。
他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警服,深吸一口氣,懷著一種朝圣般的心情,推開了那扇門。
病房里。
趙援朝正靠在床上,聽著醫(yī)生匯報他的身體情況。
看到祁同偉進來,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。
“趙將軍,您好!”祁同偉走到病床前,雙腿一并,對著趙援朝,敬了一個無比標準的軍禮。
“我是漢東省公安廳廳長,祁同偉!”
“我代表全省六萬名公安干警,來看望您!祝您早日康復(fù)!”
他的聲音,洪亮而又充滿了感情。
趙援朝沒有說話,只是用那雙平靜的眼睛,看著他。
看著他身上那身筆挺的警服,看著他胸前那些閃亮的勛章。
祁同偉被他看得有些心虛,但他還是鼓起勇氣,繼續(xù)說道:“趙將軍,我……我也是一名老兵。我能理解您這次的心情?!?/p>
“英雄,不應(yīng)該被遺忘!英雄的家人,更不應(yīng)該被欺辱!”
“這件事,是我們漢東公安系統(tǒng)的恥辱!我作為廳長,難辭其咎!”
“我向您保證!我們一定會徹查到底,把所有的罪犯,都繩之以法!給您,給英雄家屬,一個滿意的交代!”
他說得慷慨激昂,義正辭嚴。
仿佛,他才是那個最痛恨黑惡勢力,最想為英雄討回公道的人。
趙援朝靜靜地聽他說完。
然后,他才緩緩開口。
他的聲音,依舊很虛弱。
“祁廳長,是吧?”
“是!趙將軍!”
“你胸前這枚一級英模的獎?wù)拢芰?。”趙援朝的目光,落在了那枚金光閃閃的獎?wù)律稀?/p>
祁同偉的心,猛地一喜。
有門!
他果然注意到我的功勞了!
“報告趙將軍!這是我在95年,參與偵破一起特大跨國販毒案時,獲得的榮譽!當時,我身中三槍,九死一生……”
他開始聲情并茂地,講述自已當年的英雄事跡。
他想用自已的故事,去打動趙援朝,去拉近兩人的距離。
然而,他還沒說完,就被趙援朝,打斷了。
“祁廳長,”趙援朝的聲音,突然變冷了,“你知道,我最討厭什么樣的人嗎?”
祁同偉愣住了。
“我最討厭的,就是那種,曾經(jīng)屠龍的少年,最后,自已卻變成了惡龍的人?!?/p>
趙援朝的眼神,像一把刀,直刺祁同偉的內(nèi)心。
“你曾經(jīng)是英雄,這我不否認?!?/p>
“你為了人民,流過血,立過功,這我也承認?!?/p>
“但是,這不能成為你現(xiàn)在,以權(quán)謀私,官商勾結(jié),包庇罪惡的擋箭牌!”
祁同偉的臉色,“唰”的一下,變得慘白。
他感覺自已,像是被扒光了衣服,赤裸裸地站在了趙援朝的面前。
他所有的偽裝,所有的算計,在這一刻,都成了笑話。
“你……趙將軍……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……”他還想做最后的掙扎。
“不明白?”趙援朝冷笑一聲,“那我提醒提醒你?!?/p>
“山水集團,高小琴?!?/p>
“呂州,丁義珍?!?/p>
“還有,你那個在山水集團,當總經(jīng)理的親戚,陳清泉。”
趙援朝每說出一個名字,祁同偉的身體,就顫抖一下。
當他說完最后一個名字時,祁同偉再也站不住了。
他“噗通”一聲,跪倒在了地上。
比李達康,跪得更快,更徹底。
“英雄見英雄,兩眼淚汪汪?”
趙援朝看著跪在地上,面如死灰的祁同偉,眼神里,充滿了無盡的鄙夷和失望。
“祁同偉,你別侮辱‘英雄’這兩個字了?!?/p>
“你,不配?!?/p>
你,不配。
趙援朝這三個字,像三座大山,狠狠地壓在了祁同偉的心上。
壓垮了他所有的尊嚴,所有的驕傲,以及,所有的希望。
他跪在地上,渾身冰冷,大腦一片空白。
他想不明白。
他怎么會知道的?
他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?
山水集團,高小琴,丁義珍……這些都是他最核心的秘密!
除了他和老師高育良,以及幾個最親信的人,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!
趙援朝一個外來的軍人,昏迷了這么多天,剛剛才醒過來,他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?!
難道……
一個可怕的念頭,在他腦海里閃過。
難道是老師?
是老師把他給賣了?!
不可能!絕對不可能!
老師雖然對他失望,但幾十年的師生情誼,不可能說斷就斷!
那到底是誰?
祁同偉想破了腦袋,也想不明白。
他哪里知道,在他走進這間病房之前。
中央聯(lián)合調(diào)查組,就已經(jīng)把一份關(guān)于他的,長達數(shù)十頁的絕密材料,送到了趙援朝的案頭。
那上面,詳細記錄了他從一個戰(zhàn)斗英雄,一步步墮落成一個腐敗分子的全過程。
包括他如何利用職權(quán),為山水集團拿項目。
如何和高小琴,進行權(quán)色交易。
如何通過丁義珍,在呂州編織自已的關(guān)系網(wǎng)。
甚至,連他那個喜歡學外語的親戚陳清泉,在山水莊園里的那些齷齪事,都記錄得一清二楚。
趙援朝看著跪在地上,失魂落魄的祁同偉,眼神里,沒有一絲憐憫。
對于這種背叛了自已信仰,背叛了人民的“英雄”,他只有徹骨的厭惡。
“祁同偉,”趙援朝的聲音,像來自九幽地獄,“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?”
祁同偉緩緩抬起頭,那雙曾經(jīng)充滿野心的眼睛,此刻,只剩下無盡的絕望和瘋狂。
他知道,自已已經(jīng)完了。
自首,是死緩。
不自首,被查出來,是死刑。
橫豎都是一死。
既然要死,那何不……拉幾個墊背的?!
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勁,從他的心底,猛地涌了上來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他突然大笑了起來,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。
“我輸了……我祁同偉,終究還是輸了……”
“我輸給了這個操蛋的命運!”
他猛地站起身,指著趙援朝,歇斯底里地吼道:“趙援朝!你別以為你贏了!”
“你以為你打倒了我,打倒了李達康,漢東就干凈了嗎?!”
“我告訴你!不可能!”
“我祁同偉,不過是這張大網(wǎng)上,一條比較大的魚而已!”
“真正織網(wǎng)的人,你們根本動不了!”
“你知道他是誰嗎?!”
“我告訴你!他……”
祁同偉的話,還沒說完。
病房的門,被猛地推開了。
兩名穿著黑色西裝,神情冷峻的男人,沖了進來。
他們是中央聯(lián)合調(diào)查組的辦案人員。
他們一人一邊,直接架住了祁同偉的胳膊。
“祁同偉!你涉嫌多起嚴重違紀違法案件!現(xiàn)在,我們正式對你,實行‘雙規(guī)’!請你跟我們走一趟!”
祁同偉的身體,猛地一僵。
他看著這兩個人,又看了看病床上,一臉平靜的趙援朝。
他瞬間明白了。
這是一個局。
一個專門為他設(shè)的局。
趙援朝故意說出那些話,就是為了刺激他,讓他情緒失控,讓他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。
而調(diào)查組的人,就等在門外。
好狠!
好毒的計策!
祁同偉的心,徹底死了。
他不再掙扎,也不再咆哮。
他只是轉(zhuǎn)過頭,死死地盯著趙援朝。
那眼神,充滿了怨毒和不甘。
“趙援朝,你等著……我們,地獄里見……”
說完,他便被那兩名辦案人員,拖出了病房。
看著祁同偉被帶走,趙援朝的臉上,沒有任何表情。
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那份材料,把它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。
然后,他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。
很快,周守京走了進來。
“軍長,您有什么吩咐?”
“通知下去,”趙援朝的聲音,很平靜,“漢東的‘打黑除惡’,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了。”
“讓我們的兵,配合地方公安,對所有涉案人員,展開全面收網(wǎng)?!?/p>
“告訴他們,不要有任何顧忌。誰敢反抗,誰敢阻撓,授權(quán)他們,可以采取一切必要措施。”
“包括,當場擊斃?!?/p>
最后四個字,他說得輕描淡寫。
但周守京聽在耳朵里,卻感覺到了那股沖天的殺氣。
他知道,軍長這是要,大開殺戒了。
“是!軍長!”周守京猛地一個立正,轉(zhuǎn)身離去。
趙援朝緩緩地靠回床上,他看著窗外,那片被霓虹燈染紅的夜空。
他知道,從今晚開始,漢東,將迎來一個真正的不眠之夜。
而他,將是這場風暴中,唯一的,執(zhí)棋人。
清算,才剛剛開始。
誰,也跑不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