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對對!”趙文昌如夢初醒,“看我這腦子!都高興糊涂了!得發(fā)電報,今天就去發(fā)電報!告訴咱爹咱媽,他們要抱孫子……不對,是孫女了!”
巨大的幸福感像浪潮一樣沖擊著他,讓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,暈乎乎的,好像踩在云彩上。
就在這時,病房門被推開了。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小護(hù)士端著托盤走了進(jìn)來,準(zhǔn)備給趙文昌換藥輸液。
趙文昌的眼神還有些渙散,他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,又扭頭看看姜晚秋,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:“晚秋,你說……我是不是已經(jīng)死了?執(zhí)行任務(wù)的時候就死了,現(xiàn)在這些……都是我死前的幻想?”
“呸呸呸!”姜晚秋一聽這話,連忙伸手去捂他的嘴,“大清早的胡說八道什么呢!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!”
一邊正準(zhǔn)備換輸液瓶的小護(hù)士聽得也是一愣,一臉莫名其妙。
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掛在架子上的輸液瓶,又對了對藥單,心里嘀咕著:這不都是消炎和抗凝的藥嗎?沒聽說哪個有損傷腦神經(jīng)的副作用啊……這趙營長咋還說上胡話了?
“來,換藥了,把腿抬一下?!毙∽o(hù)士公事公辦地開口。
姜晚秋趕忙搭了把手,幫著趙文昌褪下半邊褲子。
換藥的過程可不輕松。紗布被干涸的血痂死死地黏在了翻卷的皮肉上。小護(hù)士用鹽水浸了半天,還是只能一點(diǎn)點(diǎn)往下撕扯。
那感覺,就像是硬生生把一層皮給揭下來。
趙文昌一聲沒吭,只是咬緊了牙關(guān),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滾。隨著最后一塊紗布被扯開,凝固結(jié)痂的傷口再次被撕裂,鮮紅的血液立刻爭先恐后地滲了出來。
小護(hù)士一邊麻利地消毒上藥,一邊抬頭看了他一眼,隨口問了句:“疼嗎?”
趙文昌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:“你說呢?”
小護(hù)士手上的動作一頓,隨即嘴角撇了撇,用一種見怪不怪的語氣回道:
“疼就對了。疼,就說明你還大喘氣兒活著呢。一整天凈想那些有的沒的!”
小護(hù)士收拾好托盤,臨走前還回頭瞥了趙文昌一眼,又提醒了姜晚秋一句:“家屬看好了啊,趙營長要是再說胡話記得及時和你們主治醫(yī)生反應(yīng)哈?!?/p>
病房門“咔噠”一聲關(guān)上,屋里一瞬間靜了下來,只剩下兩個人交錯的呼吸聲。
“過來再讓我看看。”
他長臂一伸,也不管會不會再扯到傷口,一把就將還站在床邊的姜晚秋給撈進(jìn)了懷里。
“哎你……”姜晚秋驚呼一聲,身子就跌進(jìn)一個滾燙結(jié)實(shí)的胸膛。
男人身上混著濃重的藥水味和淡淡的汗味,算不上好聞,可鉆進(jìn)她鼻子里,卻讓她無比心安。
她整個人被他圈著,后背緊緊貼著他發(fā)燙的胸口,能清晰地感覺到他“咚、咚、咚”的心跳,強(qiáng)壯,有力,像擂鼓一樣。
趙文昌把下巴擱在她的肩窩里,溫?zé)岬暮粑幌乱幌碌貒娫谒亩筒鳖i上,帶起一陣陣細(xì)小的戰(zhàn)栗。
過了好一陣子,也許是冷靜了下來,趙文昌想到了另一件事,便又膩膩乎乎的開了口:“可你要是懷孕了,那……之前說好的獎勵,還算不算數(shù)?”
他的手不老實(shí)起來,粗糙的指腹帶著薄繭,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,在她柔軟的腰上輕輕摩挲著。那動作不帶什么情欲,更像是一只大狗在跟主人撒嬌討食,又賴皮又惹人沒法。
姜晚秋被他弄得癢癢的,忍不住扭了扭腰,躲開了男人的手。
她偏過頭,眼波流轉(zhuǎn),嘴角噙著一抹促狹的笑意:“什么獎勵?”
“你!”趙文昌非常不樂意。
他把她的身子轉(zhuǎn)過來,讓她面對著自己,捏著她的手,眼神里滿是控訴:“你個小沒良心的!就擱前幾天,你親口答應(yīng)我的!說等我回來了,那些獎勵,你說要連本帶利的還給我。”
女人抿嘴一笑,慢悠悠地開了口:“哦——原來是那個啊?!?/p>
她故意拉長了語調(diào),看著男人瞬間亮起來的眼神,然后慢條斯理地,殘忍地補(bǔ)上了一句:“可是呀,現(xiàn)在情況不一樣了。咱有娃了,這肚子里揣著個金疙瘩呢,之前說的那個獎勵……作廢啦。”
趙文昌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,男人嘴角抽了抽:“作廢了?”
“嗯?!苯砬锉镏?,一臉“我很抱歉”的無辜表情,重重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“為了孩子,你呀,就先忍忍吧?!?/p>
“不行!”趙文昌脫口而出,“姜晚秋,你不能這么對我!我可是盼了好久了!天天想,夜夜想,做夢都想著!”
他現(xiàn)在可是二十好幾,火力最旺的時候。枕頭邊上就睡著這么個如花似玉,香噴噴軟乎乎的媳,結(jié)果你告訴我看得到、吃不著?
這不是要他的命嘛!
看著趙文昌那張寫滿了“悲痛欲絕”的俊臉,姜晚秋終于忍不住,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。
她柔聲安慰道:“好啦好啦,跟你開玩笑呢。不過頭三個月確實(shí)得當(dāng)心點(diǎn)兒……等以后,等生了孩子,你想怎么樣,就怎么樣,都由著你來,行不行?”
趙文昌眼神哀怨地瞅著她,半晌,才悶悶地吐出一句:“哼,就會給我畫大餅?!?/p>
話是這么說,可捏著姜晚秋的手,卻始終沒舍得松開。
雖然心里遺憾的緊,但是趙文昌也知道,女人懷著孩子,確實(shí)不能干那檔子事,自己最多也就是過過嘴癮。
正當(dāng)兩人膩歪著,病房門被推開了。
趙平安提著個鋁制的飯盒,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地闖了進(jìn)來:“爸,媽!我打飯回來了!今兒有肉包子!”
話音未落,他就看見趙文昌摟著姜晚秋,那膩歪勁兒,讓他一個半大小子都看得臉紅。
姜晚秋見自己被平安撞到,臉頰一紅,慌忙從男人懷里站了起來,尷尬的一時間不知道怎么開口。
趙文昌倒是不覺得尷尬,反而眼睛一亮,沖著平安一招手。
他一把將平安撈到床邊,大手按著他的肩膀,清了清嗓子,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宣布道:
“臭小子,你給我聽好了!你,要有妹妹了!”
趙平安“?。俊绷艘宦?,整個人都愣住了,手里的大飯盒差點(diǎn)掉地上。
他看看趙文昌激動得發(fā)紅的臉,又看看姜晚秋含笑點(diǎn)頭的模樣,好半天才反應(yīng)過來。
“真……真的?”他不確定的問。
“真的!”趙文昌笑笑,“以后你就是當(dāng)哥的人了!你得給我護(hù)好你妹妹,誰敢欺負(fù)她,你就給我揍他!聽見沒!”
趙平安的臉上,瞬間綻放出巨大的喜悅,他用力地點(diǎn)著頭,眼睛亮晶晶的:“聽見了!爸你放心!我肯定保護(hù)好妹妹!”
……
下午,一封加急電報快馬加鞭地送到了趙家。
趙小花正在廚房里和著玉米面,準(zhǔn)備晚上貼餅子。
當(dāng)她從郵遞員手里接過電報,哆哆嗦嗦地看清上面的字時,身子一晃,不小心將手邊碗里的玉米面碰翻,玉米面一下子撒了自己滿身。
“哎呀!我的天爺?。 ?/p>
她也顧不上拍打身上的面粉,拔腿就往院子里沖,嗓門大得能掀翻房頂:“當(dāng)家的!當(dāng)家的!快回來!文昌來電報了!晚秋……晚秋有了!咱家有后了!”
正在院子外面編筐的趙山聞聲沖了出來,一把奪過電報,一個字一個字地看,看完,這個鐵打的漢子,眼圈“刷”地一下就紅了。
“快!去……去村頭小賣部,買掛鞭炮回來!最大的那掛!這是天大的好事,咱們得放炮慶祝慶祝?。 壁w山激動得聲音都變了。
馬金花更是高興得找不到北,雙手合十,一邊對著墻上自己老伴禱告,一邊抹眼淚一邊不停地念叨:“祖宗保佑,祖宗保佑?。∥覀兝馅w家,終于又有根了……”
趙山去供銷社的路上,逢人就開始念叨著自己家的兒媳婦肚子里有了,所以消息也很快就傳到了趙武強(qiáng)耳朵里。
他和媳婦正在村長家核對趙惠結(jié)婚從供銷社拿了多少東西,聽到信兒后,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計,對視了一眼。
那一眼里,有驚訝,有羨慕,但更多的是一種復(fù)雜的情緒過后,重新燃起的希望。
晚上回到家,趙武強(qiáng)把門一關(guān),私下里對他媳婦說:“我就說文昌那小子行!這下好了,就算……就算咱們這輩子真生不出了,往后這家產(chǎn),都給文昌的孩子,那也是咱自家的種,總比給了外人強(qiáng)!”
趙武強(qiáng)媳婦聽著丈夫這話,心里頭咂摸著,覺得有些不是滋味,可眼下這情況,除了點(diǎn)頭,她也說不出別的來。
劉二星自然也聽到了趙家院里那“噼里啪啦”震天響的鞭炮聲。
她正家里收拾院子,聽見動靜,便準(zhǔn)備去打探打探消息。
等她從趙小花嘴里問出是姜晚秋懷孕了,那張敷著粉的臉,瞬間就拉了下來,比驢臉還長。
“懷上了?這么快?”她眼珠子一轉(zhuǎn),心里頭那股子酸水直往上冒。
她皮笑肉不笑地對著趙家人說了幾句恭喜,一轉(zhuǎn)身,臉上的笑就變成了冷意。
那個城里來的狐貍精,就是有手段!當(dāng)初村里誰不知道,趙家男人有病,難有后,連她兒子趙武強(qiáng)去城里大醫(yī)院看病,都沒治好,她姜晚秋憑什么一來就懷上了?
劉二星越想越氣,趙武強(qiáng)家的家產(chǎn),那可是她早就盤算好,要留給他在自己娘家認(rèn)的干兒子石頭的!
村里的婦人們聚在一起,也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。
“哎,聽說了嗎?趙文昌那城里媳婦,有了?!?/p>
“真的假的?那可得去恭喜恭喜。”
說起來,前些年大家仗著他家沒后,背地里是沒少嚼舌根子,這下可不能再得罪了。
有些人卻拉不下臉,撇著嘴說:“有啥好恭喜的?這才剛懷上,能不能生下來,還是兩回事呢!”
劉二星聽著這些話,心里頓時有了主意。
她湊到幾個長舌婦中間,一臉的不屑:“哎,我說,你們就沒覺得這事兒有點(diǎn)奇怪嗎?”
她見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,便接著往下說,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暗示:
“你們想啊,那趙文昌前腳剛從家里走,她姜晚秋后腳就懷上了?這時間……是不是也太巧了點(diǎn)?咱們這兒的姑娘知根知底,可她一個城里來的女人,誰知道以前干不干凈?”
她頓了頓,又往火上澆了一勺油:“再說,你們忘了?當(dāng)初趙家為啥收養(yǎng)平安?不就是因?yàn)槎颊f他們兄弟倆生不出來嗎?這孩子,我說句不好聽的,來路……它正不正,還兩說呢!”
她這話音剛落,立馬便有人附和了上來。
“哎,二星家的說的在理??!”一個胖女人說道,“你們想啊,這趙家兄弟倆身子骨有毛病,那可是早些年就傳遍了的。二星嫂子,說句你不愛聽的,你兒子趙武強(qiáng),娶媳婦這么多年,肚子一點(diǎn)動靜沒有,藥都當(dāng)飯吃了,也沒見好。怎么偏偏他趙文昌,娶個城里媳婦回來不到一年,就揣上了?”
“可不是嘛!”另一個人聽了這話,唾沫星子橫飛,“我可聽說了,南邊來的女人,心思都活泛得很,不像咱們這兒的姑娘家,老實(shí)本分。咱們隔壁李家村,前兩年不就娶了個南邊媳婦,沒過半年就跟人跑了,聽說啊,在外面早就有人了!”
這話一來二去,便莫名其妙的,越傳越真。
話傳到趙小花耳朵里時,她正在井邊打水。聽著那幾個長舌婦越說越難聽,她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把水桶摔在地上,水花濺了她一褲腿。
“你們放屁!”趙小花氣得滿臉通紅,對著那幾個婦人就罵,“我媳婦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!你們這些爛了舌根的婆娘,自己家過得不如意,就見不得別人好!再讓我聽見一句,我撕爛你們的嘴!”
可她一張嘴,哪里說得過全村的嘴。沒吵幾句,反而被人說成是“心虛了”、“急眼了”,甚至直接有人說“這孩子能不能生下來都是個問題”。
趙小花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最后只能拎著半桶水,抹著眼淚跑回了家。
“媽!你聽聽!你聽聽外面那些人說的都是些什么話!”趙小花一進(jìn)門,眼淚就斷了線似的往下掉。
堂屋里,馬金花正坐在炕沿上,手里拿著根納了一半的鞋底,聽了趙小花學(xué)來的那幾句話,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