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西下,上杉氏定騎著馬,與空海緩緩地離開將軍府,趕赴淺灘。
空海見上杉氏定面色沉郁,開導(dǎo)道:“上杉大人,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還請上杉大人看開些?!?/p>
上杉氏定露出一抹苦笑,說道:“空海禪師,我上杉氏定對大將軍忠心耿耿,自從來到筑州盡心盡力,可就因為我屢次勸諫伊勢將軍,如今落得這般地步,若不是大將軍命我在筑州,我真想一走了之?!?/p>
空海來筑州數(shù)日,將上杉氏定的處境看得清清楚楚,聞言,他淡笑著說道:“上杉將軍,可曾聽過‘潛龍在淵’?水滿則溢,月盈則虧,天道循環(huán),上杉將軍賢名在外,老衲在吉野山也曾有過耳聞,一時困頓不算什么。”
上杉氏定聞言,笑了笑,道:“空海禪師說得對,在下一時之間失態(tài)了,不管伊勢將軍交給了我什么差事,我都要做好,為鎮(zhèn)守筑州盡一份力?!?/p>
空海撫須而笑,道:“那就請上杉大人,與老衲一起同行,請!”
上杉氏定少有機會與空海和尚單獨相處,一路行來,發(fā)現(xiàn)空海和尚見識廣博,他不止精研佛法,對天文、地理、兵書策論,竟然也都有研究。
兩人有種相逢恨晚之感,一路暢聊竟然覺得時間過得飛快。
半途,夜,距離淺灘還有十里左右的地方,運送糧草的僧侶隊伍停下休息。
上杉氏定吃了酒,又趕了半夜的路有些疲倦,便在馬車上休息起來。
不知過了多久,上杉氏定的親信護衛(wèi)將他推醒,壓低聲音道:“大人快醒來,大人醒來!”
上杉氏定蘇醒之后,見到親信上了馬車,眉頭一皺,道:“你怎么進來了?放肆!”
親信滿臉的緊張,道:“大人,這些僧侶不大對勁,屬下發(fā)現(xiàn)他們藏了刀兵!”
上杉氏定的腦子有些昏沉,隨口說道:“運送軍械糧草,豈能沒有刀兵?有什么好奇怪的?”
親信都快急死了,道:“大人,那些兵器都藏在了糧草里,里面還藏有甲胄!”
什么?
上杉氏定的困意瞬間煙消云散,他一把薅住親信的衣領(lǐng),道:“你確定沒有看錯?”
運送的軍械物資上,杉氏定心里有數(shù),的確有少量的兵器,其余大多是糧草,但甲胄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,無論是南朝還是北朝,都嚴(yán)禁民間私藏甲胄。
親信猛點頭,說道:“大人,我跟隨您多少年了?怎么可能看錯?不信的話,您隨我一起去!”
上杉氏定心亂如麻,當(dāng)即與親信離開馬車,趁著夜色的掩護,來到了一輛運送糧草的車駕后面。
親信搬開覆蓋在上面的糧食,露出了里面的甲胄與刀兵,僅僅一駕馬車,就有長刀十柄、兩副甲胄。
上杉氏定不死心,冒險又查看了另外一輛運糧車,上面也有甲胄與刀兵。
“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法源寺的和尚為何會運送糧草的時候,藏著刀兵甲胄?難道,他們要對淺灘動手?”
上杉氏定心亂如麻,道:“立刻派人前往淺灘,告訴伊勢將軍與淺灘守將,空海和尚有問題!”
親信點了點頭剛要走,忽然愣住了,上杉氏定見他一動不動,心急地催促道:“還愣著干什么?快走??!”
親信咽了一口吐沫,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上杉氏定身后,上杉氏定往后面一瞧,心涼了半截兒。
空海、仁海,以及數(shù)百手持兵器的僧兵,站在他們的身后,空海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,道:“上杉大人,醒了?”
上杉氏定盯著空海道:“空海禪師,吾等還有些要事,要離開,我們就此別過?!彼€抱有一絲希望,希望空海與仁海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事情暴露,能讓他們離開。
仁海臉色肅穆,一揮手,道:“看來上杉大人是累了,送上杉大人去休息!”
上杉氏定身邊的親信拔出刀,怒吼道:“大人,您先走,我來擋住他們!”
親信武藝再高,又能擋住幾人?被僧兵輕易制服,上杉氏定知道自己無力逃脫,他死死地盯著空海,道:“空海,你為何這么做?你為什么要背叛聯(lián)軍?”
說著,他恍然大悟,道:“是后龜山天皇,一定是后龜山天皇,他要害我聯(lián)軍!可是……為何?”
上杉氏定百思不得其解,后龜山天皇現(xiàn)在讓南北朝聯(lián)軍反目,對他有什么好處?
空海露出一抹笑容,道:“誰說貧僧效忠后龜山天皇?貧僧,一直以來只效忠長慶天皇!”
空海和尚的話如同重錘,狠狠地砸在了上杉氏定的心中,上杉氏定臉色大變,心中巨震,喊道:“你竟是長慶天皇余孽?是金剛理派你來,讓明軍進入筑州,這是引狼入室??!”
空海微微一笑,道:“不引入明軍,如何能為金剛理禪師復(fù)仇?南朝,北朝,金剛理禪師都不在乎,他只要復(fù)仇,而吾師兄弟二人,也會借著明軍的東風(fēng),功成名就!”
明軍到了倭國之后,就算吞并了倭國,還需要人來治理倭國,就像對待高麗那樣,他們空海、仁海師兄弟,最差也能成為掌管一方的大員,何樂而不為?
上杉氏定被捆綁得結(jié)結(jié)實實,被帶走之后,老遠(yuǎn)都能聽到他的聲音:“空海!仁海!你們兩個妖僧!引狼入室,遺禍萬年,你們就是倭國的罪人,罪人!”
空海從弟子手中接過錫杖,道:“繼續(xù)趕路,今晚,定要拿下淺灘大營!”
倭國,筑州,淺灘大營。
當(dāng)空海與仁海來到淺灘大營后,已經(jīng)是子時,守著大營門口的兵卒昏昏欲睡。
因為淺灘大營主要防守的方向朝著大海,所以連接陸地的方向,也就千余人鎮(zhèn)守,沒人會想到,真正威脅淺灘大營的,會來自倭國陸地。
仁海和尚沖著營寨內(nèi)喊道:“法源寺仁海,受伊勢將軍之命,前來運送糧草,還請伊藤將軍開門!”
負(fù)責(zé)鎮(zhèn)守營寨大門的伊藤柱打了一個哈欠,往下面望去,隨意瞄了一眼,道:“辛苦仁海禪師了,開門!”
伊藤柱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,還“蹬蹬蹬”下了寨墻,與仁海閑聊。
“仁海禪師,還好你們來了,本將這兩日正愁軍營里糧草不足,肉食不夠呢?!?/p>
伊藤柱隨著仁海往里走,就聽仁海道:“伊藤將軍,這次貧僧專門為伊藤將軍準(zhǔn)備了一些禮物?!?/p>
哦?
伊藤柱眼睛一亮,壓低聲音,道:“什么禮物?仁海禪師太客氣了,哈哈哈?!?/p>
“貧僧知道伊藤將軍您喜好好酒,便送來了十壇子來,就在后面的那輛車上,伊藤將軍,這全都是上好的佳釀,還是從大明那邊偷運過來的,價值不菲?!比屎P÷曊f道。
伊藤柱平生酷愛酒水,一聽到有好酒眼睛都直了,當(dāng)即說道:“當(dāng)真?好好好,好極!”
伊藤柱停下腳步,往后面那輛車走去,將覆蓋的布緩緩地揭開,果然,上面擺著十個酒壇子。
伊藤柱的嘴角微微上揚,說道:“好!仁海禪師有心了,以后你就是我伊藤柱的座上賓!”
唰!
伊藤柱話音落下,忽然聽到四周傳來一陣鋼刀出鞘的聲音,他還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,肋下一疼。
???
伊藤柱疼得五官扭曲,緊接著更多的鋼刀刺入了伊藤柱的身體里。
“仁海!你!”
伊藤柱被亂刀刺中,整個軍營里面瞬間炸了鍋,到處都是眾人的呼喊聲。
“敵襲!”
“伊藤將軍!”
“僧兵反叛?”
“有細(xì)作!”
……
嗖!嘭!
一顆煙火升上天空炸裂開,隨著煙火升空,在淺灘之外的大海上。
明軍的十艘戰(zhàn)船早已經(jīng)潛伏已久,見到了煙火升空,當(dāng)即戰(zhàn)鼓雷鳴,火速奔向了淺灘。
轟!轟!轟!
洪武大炮轟擊淺灘,而淺灘倭國軍大營內(nèi)部卻生了亂子,被僧兵攪亂。
來運送糧草的僧兵有五千余人,輕易地將守備軍營后門的軍隊擊潰,然后長驅(qū)直入。
守備淺灘大營的將官伊藤波,乃是伊藤柱的兄長,見明軍襲來本來成竹在胸。
可沒等伊藤波施展手段,噩耗傳來,伊藤柱戰(zhàn)死,五千僧兵從后面殺來了!
伊藤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一把薅住潰敗過來的潰軍,問道:“你說什么?我兄弟戰(zhàn)死?那群僧人為何能殺了我兄弟!”
潰軍兵卒淚流滿面,道:“仁海和尚狡詐,騙開了寨門,突下殺手,伊藤將軍猝不及防,被殺了!”
伊藤波如遭雷擊,失去親人固然痛苦,但眼前更重要的是:淺灘守不住了!
淺灘,伊藤波麾下有精兵萬人,靠著營寨與地勢,擋住明軍的進攻不是難事,但如今從明軍的炮火來看,明顯派來了精銳,且大營里面還有五千的叛亂僧兵。
伊藤波就算是神仙,他也擋不住了內(nèi)外夾擊,故伊藤波當(dāng)機立斷,呼喊道:“撤退!趁著明軍還未殺到岸上離開撤離,防止被困死!”
伊藤波的決斷不能說有問題,卻也為后續(xù)整個筑州南北聯(lián)軍的大潰敗,埋下了伏筆。
伊藤波的速度已經(jīng)足夠迅速,但明軍的攻勢依舊令他吃盡了苦頭。
洪武大炮猛攻,小舟迅速靠岸,然后火速接近營寨,明軍的進攻節(jié)奏一環(huán)扣著一環(huán)。
伊藤波留下兩千人,擋住明軍,自己則率領(lǐng)剩余八千人,沖擊僧兵。
奈何明軍的攻勢之強,世所罕見,只兩輪沖鋒,就將正面的兩千倭國軍留守士卒擊破。
能參與到進攻淺灘并登陸的,都是大明遼東軍老卒,真正的百戰(zhàn)精銳,征金山納哈出,征高麗李成桂,征韃靼鬼力赤、瓦剌佛家奴,他們都有參與。
楊帆選鋒選出了三千精銳這么短時間擊破營寨,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。
營寨被攻破,明軍終于成功登陸筑州,對著要逃遁的伊藤波就是沖殺。
伊藤波苦不堪言,最后好不容易沖出包圍圈,一清點人數(shù),竟然就剩下三千人不到。
不過此刻的伊藤波已經(jīng)沒有時間沮喪,連夜逃往筑州南北聯(lián)軍主力所在的筑州中部地區(qū)。
當(dāng)夜,當(dāng)淺灘遭遇明軍進攻,寨破人亡的時候,筑州港口亦遭遇了明軍進攻。
不過,明軍進攻港口是雷聲大雨點小,看上去很唬人,實則攻擊力度不強,然而伊勢貞繼卻很是興奮,指揮著倭國戰(zhàn)船主動出擊,最后將明軍“擊退”。
戰(zhàn)船上,伊勢貞繼一身戎裝,道:“明賊,不過如此!今日本將軍再擊敗明賊一次!看明賊還敢來乎?”
小島進豎起大拇指,吹捧道:“有伊勢將軍在,我們筑州固若金湯!恐怕明賊距離與我聯(lián)軍和談,不遠(yuǎn)嘍,哈哈哈。”
戰(zhàn)船逐漸靠近港口,伊勢貞繼大手一揮,道:“今日擊退了明賊,諸位都有功勞,待本將軍上書天皇,為諸位請功!”
小島進的嘴都笑得合不攏,而渡邊勝則說道:“多謝將軍!末將能追隨將軍,真乃三生有幸!”
伊勢貞繼的威望越來越高,不止北朝的將官,就連南朝的小島進、渡邊勝等人,都對他日益尊敬奉承。
就在伊勢貞繼春風(fēng)得意的時候,就見從不遠(yuǎn)處跌跌撞撞地跑來一群人,為首的那人滿身血污,披頭散發(fā),身后的人也都跟逃難的似的。
伊勢貞繼眉頭一皺,喝道:“你們是何人?為何這副樣子?成何體統(tǒng)?”
“伊勢將軍!沒了!淺灘沒了!被明軍攻占了!”
伊勢貞繼聽到那人的聲音,微微一怔,借著火光、月光一看。
“伊藤波?你為何來了?不對!你說什么?淺灘大營失守了?”
伊勢貞繼幾乎是從船上直接飛奔下來,一把薅住伊藤波的衣甲,吼道。
“明軍今夜進攻我港口,為何能攻占你的大營?伊藤波,你是怎么鎮(zhèn)守的!”
伊藤波滿臉淚水,申辯道:“將軍,我……我實在是沒辦法,那空海、仁海和尚率領(lǐng)僧兵反叛,我們腹背受敵啊將軍!”
伊勢貞繼的腦袋“嗡”的一聲,踉蹌后退道:“什么,空海、仁海反叛?這怎么可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