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管家狠狠地盯著面前湊過來的幾位下人,狠聲說道。
下人們噤若寒蟬,連忙低頭,再也不敢隨便開口了。
等下人們?nèi)侩x去做事后,老管家才慢慢抬起頭,看著剛才那片被刺破、露出的冬日暖陽,悠悠地說了一句:“二老爺,您這巴掌打在老奴臉上,可不是一般的疼?!?/p>
“呵呵?!?/p>
……
“你們不能抓我,我哥是當今韓國公,我大明朝的開國功臣,就你們這些官員,還不趕快把老子我李存義放開!”
李存義被先鋒官常森的手下押往此處,到了這府衙之內(nèi)。
望著周圍一眾刑部官員,李存義面容扭曲,瞪著雙目,依舊破口大罵道。
等到李存義被押了下去,刑部官員們這才湊到一起,竊竊私語起來。
“李存義,韓國公李善長的親弟弟,犯了何事,居然真被抓回到了咱們刑部衙門?”
“聽剛才下面的衙役所言,好像是在洛陽新都城墻之外毆打流民,還碰到了先生陸羽?!?/p>
“那這李存義可是夠倒霉的,就是不知先生打算如何懲治這李存義了?!?/p>
刑部官員們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后,隨即各自歸位,繼續(xù)處理著手上的諸多事務。
不多時,刑部的二把手,刑部侍郎從辦公衙門內(nèi)邁步走出。
他看了一眼四周的人,雙手一拍,將眾人的目光全數(shù)吸引過來。
刑部侍郎嘴角勾起一抹苦笑:“李存義的案子,誰來接辦?”
聞聽此言,方才探頭望來的刑部官員們?nèi)疾患s而同地低下頭去。
這可是個棘手的差事,一邊是那位韓國公,一邊是先生陸羽,萬一處理不好,夾在這兩座大山中間,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。
眼見無人主動請纓,刑部侍郎面容變得嚴肅,清了清嗓子說道:“案子既然到了咱們刑部,還有著先生親自督辦此案,必須推進下去,絕不能有半分的徇私枉法?!?/p>
刑部侍郎一字一頓,強調(diào)著此事的嚴重性。
下一刻,刑部官員們開始叫苦不迭,紛紛大吐苦水,推脫這個案子的經(jīng)辦權(quán)。
“侍郎大人,不是我們不想接,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”
“大人,就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官,又有幾人能夠承擔得起?”
“哪怕有先生撐腰,事后韓國公要是追究起來,這世上可只有千日做賊,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?!?/p>
“真的沒人去嗎?”
聽著耳畔的眾多嘈雜言論,刑部侍郎微瞇著雙眼,言語間也帶上了幾分不快。
他這位上官都已出面了,面前這些刑部官員居然沒一個給面子的。
“若是再無人,那本官可要指名道姓了?!?/p>
刑部侍郎冷聲說道。
頓時,眾多刑部官員個個心頭一緊。
就在此時,忽然一人舉起手:“侍郎大人,若是您信任,下官可以勉力一試?!?/p>
有人主動請纓,刑部內(nèi)眾人的目光全部齊刷刷地看過去。
見得此人,有人一臉動容,忍不住說道:“吳大人,這案子可不比此前的戶部侍郎郭桓案。
郭桓案如今復盤下來,恐怕圣上早已知曉,再加上還有恰逢其時的大明新政,所以哪怕那戶部侍郎郭桓案牽連甚廣,也不會影響當時身為審刑官的您。
可此一時彼一時?!?/p>
“沒錯,吳大人可是要三思而后行。
韓國公雖已半退隱于朝堂,朝會之上也多不見他的身影,可終究是淮西派系之內(nèi),盤根錯節(jié),樹大招風的開國功臣?!?/p>
“切莫忘了,軍方和朝堂之上,哪怕到了此時,依舊有著不少的淮西官員?!?/p>
可此刻,哪怕有著眾多同僚勸阻,吳庸既然當了這個出頭鳥,就絕不可能猶柔寡斷,再行退縮之理。
他面露淺淺笑意,目光直視著眼前的刑部侍郎:“下官絕對全力以赴。”
吳庸雙手托于身前,青色的袖袍微微晃動,襯出此刻他的一身清廉正氣。
“很好?!?/p>
刑部侍郎對面前的吳庸多了不少好感。
“你便是吳庸,戶部侍郎郭桓一案的主要審刑官?”
忽然間,一道帶著少年意氣般的聲音在這刑部大堂之內(nèi)徐徐響起:“侍郎大人,此案便給他了。
想來他定會按照我的心意好好審理此案的?!?/p>
“多謝先生,一切還是仗著先生的福澤?!?/p>
刑部侍郎在陸羽的面前可不敢托大,連忙謙虛開口。
陸羽走到了吳庸的身前,吳庸更不敢有半分越矩之舉,連忙鞠躬行禮,彎身一臉恭敬地說道:“下官吳庸,見過先生?!?/p>
陸羽招了招手,吳庸彎著身趕忙跟了過去。
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這刑部之內(nèi),其余官員才仿佛如夢初醒一般盡數(shù)回神。
“吳庸這是被先生看中,怪不得他吳庸這般急不可待。
被先生看中,日后的前程那可是平步青云?!?/p>
“同如今朝堂之上的實學派系相比,區(qū)區(qū)淮西派系也是江河日下,大不如前了?!?/p>
此刻,不知多少人心中已有了這樣的想法。
刑部侍郎將這些人的神態(tài)看在眼里,心頭不由發(fā)出一聲嗤笑:“瞻前顧后者,豈能成大事?
日后老夫這刑部侍郎的位置,也算是有了不錯的后進之輩?!?/p>
刑部侍郎對吳庸,由于之前的戶部侍郎郭桓案,本就大有印象。
此刻,吳庸又參與到這開國功臣韓國公李善長親弟弟倒賣物資、大賺國難財一案。
天下之事可一不可再。
一次可以說是運氣,第二次便足以證明此人的才華非凡、能力突出。
可以說,此案若是能被他吳庸辦得漂亮,從此過后,朝堂上便會多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了。
……
刑部衙門之外,街道之上,在身旁護衛(wèi)的護送下,陸羽和吳庸二人走在人群之中。
他們的周圍自是有著一片空間,不會被旁人聽到交談話語。
將案子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后,吳庸面色平靜,心頭雖有著幾分驚詫之意,但很快便被他全數(shù)壓下。
“還打算繼續(xù)經(jīng)辦此事嗎?”
陸羽微笑著問他。
吳庸同樣回以微笑,眼神堅定:“請先生放心,有先生為靠山,別說今日辦的是他李存義,韓國公李善長的親弟弟,就算是當今韓國公本人,下官哪怕豁出去這條性命,也定要將此案辦到能力范圍之內(nèi)的最大極限。
下官定當竭盡全力。”
吳庸目光炯炯,眼神中有著說不出的決心。
人這一生,能改變命運的機會可不多。
他吳庸經(jīng)歷戶部侍郎郭桓一案之后,已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命運軌跡,好似被某人微微撥動,從此以后,與原本在刑部官員中只是一個小小的審刑官、碌碌無為的狀態(tài)大為不同。
機會再一次到了他的面前。
他絕對不能讓其溜走。
“老狐貍可不會那么做的。
他可沒那么蠢?!?/p>
陸羽一語雙關(guān)。
吳庸再次笑了一聲,隨后兩人就此分開。
吳庸很快回到刑部,領(lǐng)著平日他身旁的兩個屬下。
一人是刑部之內(nèi)的獄行官,另外一人也是獄行官。
看著面前二人,吳庸面色嚴肅,哪里有半分方才同陸羽交談時神態(tài)自若、輕松至極的模樣。
心頭砰砰直跳,后背也已然滲透了不少冷汗。
面對危險,有的人選擇長驅(qū)直入,而有的人卻選擇明哲保身,吳庸原本是后者,如今的他成了前者。
“想必你們二人也已知道,如今我接了一個多么棘手的案子。
此事若能辦好,刑部員外郎之位必定有我吳庸的一份,日后刑部侍郎之位亦是大有可能,你們二人也能夠在刑部之內(nèi)地位水漲船高,從此逆天改命。
這件事,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做?”
吳庸開口將所有的事情全部說清楚。
刑部之內(nèi)。
他真正能夠信任的人可不多,若是連面前的兩人也不愿意。
他此次恐怕除了能夠借著陸羽的威勢,就真的是孤膽英雄、孤家寡人單打獨斗了。
所幸,面前的兩人能跟在吳庸的身旁,也并不是那膽小如鼠之輩。
若沒了吳庸作為他們二人的靠山,日后在刑部之內(nèi)的日子絕對不好過,人都有往上爬的野心。
兩人對視一眼,隨后躬身,甕聲甕氣地對著吳庸開口:“愿隨吳大人赴湯蹈火,在所不惜。”
“還請吳大人放心,只要有我們二人在,絕不會讓吳大人傷了半分?!?/p>
聽到二人的這番話,吳庸心頭才略感到一絲輕松,但很快就被他重新收起,恢復到那般一絲不茍的嚴肅模樣。
他不由轉(zhuǎn)身望向了大理寺,還有其他衙門的方向。
接下來。
他所需要做的事情還很多。
而事情的順利程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
大理寺、洛陽新都府尹、五城兵馬司中軍指揮,但凡在洛陽新都城墻外現(xiàn)場的所有朝廷中人,幾乎全部都愿意出來作證。
配合調(diào)查的衙門更是連同錦衣衛(wèi)那邊遞交過來的證據(jù),將與李存義此前一起經(jīng)營倒賣國難財生意的一眾商人也都全數(shù)抓捕。
而所用的時間,前后不過也就只是匆匆半日工夫而已。
仿佛所有的一切,這案子的全部難處,早就被各個方面的人準備齊全,只需陸羽所指定的那人,也就是此刻的吳庸過來,人證物證鐵證如山,就那般輕易至極地出現(xiàn)在他的面前,讓這件案子辦得嚴絲合縫,不會有半分缺失。
“大人饒命。”
“大人!先生跟我們保證過了,捐出全部家財,會留我們一條性命的。”
“大人,我們之前也是主動把他李存義發(fā)國難財?shù)氖虑闄z舉到了先生的面前,所以先生才會這般迅速地察覺到此事的。”
“還請大人給予我們一線生機?!?/p>
刑部的一眾官員在場,眼神復雜地看著被先鋒官常森、洛陽新都府尹,還有戶部、工部官員,包括那些之前被李存義打傷的流民,也就是如今的人證。
所有人全部簇擁著的吳庸。
早知如此。
他們當時也應該迫不及待地將這案子接上才對。
從此時此刻的情況來看,這案子哪里是什么燙手的山芋,完全就是一個從天而降的餡餅,而且還是肉餡的。
吃到肚子里面滿嘴肥油,一口氣差點就能吃成個大胖子了。
此時,吳庸看著面前的一幕,眼神微微發(fā)愣,面容微微一顫,還是有點不太敢相信。
他咽了一口唾沫,小聲地詢問著身旁的兩個下屬。
兩人一一回答:“大人,這案子好像沒那么難?!?/p>
“大人之前您是不是搞錯了,先生有沒有跟大人您說有那些困難?”
在兩位下屬的爭相詢問下,吳庸無言以對,只能繼續(xù)沉默下去。
他忍不住撓了撓頭,面露連連苦笑。
好像大概應該是。
所有的困境,包括可能遇到的磨難、挫折,小人的針對,朝堂上的大勢壓迫,乃至于暗中的刺客襲殺,這些都是他幻想出來的。
并沒有發(fā)生,哪怕其中的任何一件。
眼前此時在牢房里面,滿臉猙獰的李存義,并非是當今開國功臣韓國公李善長的親弟弟,倒像是一個尋常的紈绔子弟。
這一點實在是讓吳庸感到了深深的不可思議。
“原來是你們這些下賤的商戶背叛了本老爺,你們怎么敢,怎么敢?”
李存義哪怕是被關(guān)在地牢,伸出的手依舊朝著那些商賈們瘋狂抓去。
一眾商人面對李存義,恨不得跟他徹底撇清關(guān)系,個個都朝他說出天底下最惡毒的話來。
“李存義,你自己也不照照鏡子看看,要不是你家兄長,就憑你算是什么人物?”
“若非是韓國公府的威勢,我們這些賤如豬狗的商戶,根本就瞧不起你這種人。”
“我們?nèi)羰遣唤鉀Q此事,恐怕等到上面的諸位大人一旦發(fā)現(xiàn)了,必然是要同你一起共赴黃泉的下場。”
“黃泉?
我李存義絕不可能會死!”
李存義意識到了這點,猙獰的面容漸漸散去,眼神重新變得驚恐。
他看著此時在地牢過道之上的各個衙署衙門的官員們,狀若瘋癲,披頭散發(fā)的模樣,繼續(xù)大聲叫嚷了起來,“你們知道我是誰的,你們知道的對不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