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廂房內,丫鬟們正在收拾整理。
廊下椅靠,楹聯(lián)匾額,桌椅屏風,以及茶盞筷箸,香爐痰盒等物,每樣都要仔細打點干凈,正堂內一高聳入頂?shù)亩鄬氶w鏤空了數(shù)個格子,錯落有致,大小各一,皆是空著的。
一圓臉白凈的丫鬟名喚珍珠,另一蜂腰削肩的丫鬟,喚作金貓兒。
這二人都是張氏身邊的一等大丫鬟。
日常調度打點屋中事宜,互相配合,很是麻利。
將庫房開了,又取了好些春日里應景的古玩擺件出來,珍珠命那些小丫鬟捧了,一一放入多寶閣內。
一旁的金貓兒板著臉提醒:“你們手底下可仔細著些,要是打了摔了,把你們賣上二十遍都不能夠的!”
小丫鬟們越發(fā)小心翼翼。
這頭剛忙完,外頭有人進來傳話。
珍珠問起了花廳的事,來傳話的正是五兒。
五兒笑道:“咱們太太正陪著鎮(zhèn)國將軍府的夫人說笑吃茶呢,太太說了,讓兩位姐姐趕緊忙著,今兒下午府里請了工匠過來打點園子,就依著老爺太太的意思,說、說是什么……”
五兒伶俐,但卻沒讀過書,更不識字。
遇到一些個要緊詞,腦子一時打結,竟卡在了當場。
珍珠掩口一笑:“是玉堂富貴四個字吧?”
“是的是的?!蔽鍍翰缓靡馑嫉負蠐项^,“還是珍珠姐姐聰明。”
“什么聰明不聰明的,玉堂富貴指的就是太太園子里種著的玉蘭、海棠還有桂花,圖的就是個吉利話,偏你這個都記不住,當真該打?!闭渲樾αR。
奴仆們說笑一番,各自散去。
金貓兒與珍珠打點好東廂房,二人一合計,便讓金貓兒先去花廳伺候著。
“你當真不去?”金貓兒奇了。
“我才不去呢,我不樂意見那鎮(zhèn)國將軍夫人那張冷冰冰的臉?!闭渲槟弥鴵蹓m的毛拂四處清掃著。
“好,那我可去了?!?/p>
金貓兒托著一方圓案,上頭擺著新鮮茶水,還有幾色果餅糕點,腳下步子匆匆,襯得那裙擺腰帶款款,越發(fā)輕盈利落。
進了花廳,卻聽張氏幽幽來了句:“我家聲笙丫頭這幾日懶懶的,想是年節(jié)還未完,天又冷,身子不爽吧,就不給夫人請安了,還望夫人大人大量,莫要與她一個晚輩計較?!?/p>
慕大太太強撐著笑臉:“你我兩家本就是世交,我看聲笙也與我自個兒的閨女是一樣的,她身子弱,且叫她多睡睡便是。對了,我還帶了些清爽的金玉羹來,都是一早就燉下的,這一路上都帶著爐子溫著呢,這會子還熱著,你趕緊讓丫鬟拿去給聲笙,等會兒冷了就不中吃了,白費我一番心意。”
張氏也沒推辭。
剛巧金貓兒來了,等她放下茶水果餅,張氏便讓她將金玉羹帶去薈芳齋。
金貓兒福了福,領命離去。
剛到薈芳齋門外,卻見今瑤一人在指揮著那些個掃灑的小廝丫鬟。
偏今瑤使喚不動他們幾個,說兩句,便有三四人七嘴八舌地反駁,話倒是說得好聽,語氣也很溫和,但就是手上身上懶懶的,看那掃帚、地耙什么的足有千斤沉,怎么都不愿動手。
金貓兒遠遠瞧著,到了跟前冷笑道:“你們可真是越發(fā)得興了,姑娘的院子也敢不打掃,今瑤吩咐你們,你們一個個還推三阻四的!什么大年節(jié)下的不興讓人做事,這話是誰說的,等會兒與我到了太太跟前,你再說一次,看太太不讓人撕了你的嘴!”
金貓兒是張氏身邊的貼身丫鬟,身份不一般。
見她來了,眾人唬了一跳,嚇得臉色發(fā)白。
哪里還敢躲懶,一個個又強打精神,賠著笑臉,忙不迭地各自散開去忙活了。
金貓兒瞪了今瑤一眼:“你也是的,你是姑娘身邊的人,怎好一點脾氣都拿不出來,你若鎮(zhèn)不住他們,回頭他們可是要連姑娘一道欺負的。”
今瑤明白是自己的錯,漲紅了臉:“可……姑娘說了,他們不做便不做,不必強求?!?/p>
金貓兒嘆氣:“姑娘這么說,你卻不能這樣做,薈芳齋這么大塊地方,他們斷手斷腳了還是怎么著,難不成都指望你一人料理?”
“咱們府里可不養(yǎng)閑人,若這點子活計都做不明白,合該被攆出去!外頭街上有的是沒飯吃沒衣穿的乞丐,也叫他們嘗嘗滋味!”
金貓兒脾氣潑辣,三言兩語呵斥就嚇得那些個奴仆不敢抬眼。
將金玉羹送到屋內,虞聲笙剛好從榻上起身。
“金貓兒姐姐?!彼殖忠痪頃?,笑瞇瞇道,“我一聽聲響就知道是你來了。”
“姑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?太太今早起來還惦記著呢?!?/p>
“再沒有不好的,不過是冬日里冷得慌,身子發(fā)懶不愿起身罷了,難為太太想著……也虧得太太縱著,好讓我在這屋里躲懶偷閑?!庇萋曮蠝厝嵋恍Γf不出的婉轉小意。
尤其那一低頭,一縷青絲自肩頭滑落,對比那脖頸間如玉的肌膚,越發(fā)嬌鮮。
金貓兒忙說了鎮(zhèn)國將軍夫人來了的事情。
“慕大太太么?”虞聲笙的眸光落在那金玉羹上。
“咱們太太已經(jīng)在花廳里待客了?!?/p>
虞聲笙不再言語,立馬從屏風上取了斗篷披上,今瑤見狀忙上前伺候著,讓虞聲笙換上了一雙火紅金邊的羊皮小靴。
“姑娘這是……”金貓兒納悶。
“慕大太太是來尋我的?!庇萋曮蠌澊?,“太太不便與她撕破臉,自然少不得要費心周旋,可我已無意與慕淮安糾纏,又何必累得太太浪費心力?有些話,還是當面說清楚得比較好?!?/p>
說罷,她匆匆出門,直奔花廳。
花廳里起著暖籠,倒也舒坦溫暖。
只是張氏始終顧左右而言其他,讓慕大太太有些心力交瘁。
話都說到這份上了,怎么對方還是不接茬呢……
越想越有些窩火,偏生還要忍住。
慕大太太又道:“之前的事情實在是我家淮安的不對,那日回去后我家老太爺已經(jīng)狠狠責罰過他……他也知曉錯了,萬分后悔。只是這旨意已下,硬生生斷了緣分,卻叫我于心不忍?!?/p>
張氏有好幾次都想破口大罵,終究還是英勇地制止了自己的舌頭。
不敢張口,生怕一張口就破功。
她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吃茶,喝得半肚子都是茶水。
話音剛落,外頭門簾子一打,就聽丫鬟通傳:“四姑娘到了?!?/p>
轉眼間,一抹輕盈的身影繞過屏風到了二人眼前。
但見虞聲笙只著最簡單的碧玉玄青襖子,衣襟上鑲了纖細又精致的眉子花邊,卻是亮眼的藕色,袖口收緊,簇了一團風毛,又暖和又嬌俏。
到跟前,她先給張氏見禮,又沖著慕大太太福了福。
“你怎么來了?外頭那么冷,仔細再吹著風了?!睆埵峡偹阌袡C會說句話。
“鎮(zhèn)國將軍夫人前來拜訪,想必是為了女兒的事情,女兒如今也大了,怎好讓太太一人應對?!庇萋曮闲Φ么蠓矫鼷悺?/p>
她眸光轉向慕大太太,“夫人,若要解了兩家恩怨,其實未必一定要聯(lián)姻,小女自知愚鈍,配不上小將軍,不成婚對彼此都好。不如這樣——”
她頓了頓,“還請夫人收我們兄妹為義子義女,兩家重修舊好,也不失為京中美談?!?/p>
“夫人覺得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