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藥宗。
書鴻殿中。
四位長老安靜入座。
二長老、三長老、五長老,皆是盯著穆敬修保持沉默,氣氛顯得尤為怪異而凝重。
而穆敬修則手持傳訊陣符,一雙眸子中隱現(xiàn)幾分謹(jǐn)慎疑惑。
此刻緩緩抬起了頭。
接連掃過二長老和三長老,平靜低語道:“顧長歌,把許婕?xì)⒘恕!?/p>
把許婕?xì)⒘耍。?/p>
聽聞此事。
殿中三位長老非但沒有慍怒,反而像是隱隱松了口氣。
“那昨夜出入幾處深殿的人,必然是顧長歌無疑?!?/p>
“興許是什么障眼法……”
隨著二長老陰惻惻的笑聲落下。
坐在上首的穆敬修,竟也露出了幾分冷笑:“可諸多弟子所見,分明是你帶人入了深殿。”
“且他顧長歌沒有開啟鎮(zhèn)神古禁的玉箓,我也早已帶他逛過其中整理的碑帛。”
?????
二長老眸光瞬冷。
“你什么意思?。俊?/p>
“我入了禁殿如何,沒入禁殿又如何?”
“難道你們便沒有入過嗎?”
他陰翳冷語傳出,那身為女子的三長老,與執(zhí)掌藥谷的五長老,皆是平靜沉默不語。
這般境況,顯然已經(jīng)不是第一次了。
即便是他倆,也都覺得二長老昨夜去過,只是眼下不承認(rèn)罷了。
至于那顧長歌,連殿中古禁的玉箓都沒拿到,怎么可能自己進(jìn)得去?
更不可能發(fā)現(xiàn)這藥宗中深藏的秘密。
這個秘密,每一位長老都心中知曉,但卻從來沒人提起。
眼下在座,不只是二長老獨(dú)自入過禁殿。
三長老、四長老、五長老……即便是金丹修為的六七兩位長老,同樣都引起過近似的爭紛。
果不其然。
穆敬修意味深長的笑眸掃過幾人。
也并未深究什么。
只是隨意搖了搖頭,言辭中多了讓人難以明悟的深意。
“去就去吧,誰去不重要。”
“都是藥宗的長老……”
二長老驟然陰沉冷喝:“本座沒有去!”
可下一瞬。
穆敬修當(dāng)即含笑側(cè)目:“你讓我搜魂。”
?。??
二長老瞬時寒眸更怒,他怎么可能讓穆敬修搜魂?
畢竟他此前沒少去翻找境況……
本來這次稀奇古怪的,自己想隨便壓下。
可著實(shí)是受不了這個氣。
自己沒做的事,憑什么掛在自己頭上!?
可提及搜魂。
他也只能偃旗息鼓,陰沉著臉不再辯駁。
只能吃個啞巴虧了。
哪兒能讓穆敬修搜魂?。?/p>
這啞巴虧,不管是落在他們幾個長老誰身上,也都只能囫圇咽下去。
全然沒必要跟著顧長歌去蹚渾水。
到時候顧長歌未必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,但他們各自長年探索封塵古闕的事……
二長老儼然認(rèn)定,這就是那顧長歌栽贓下來的。
不過其余幾位,卻是目光隱隱交錯,琢磨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對?
眼看二長老不再吭聲。
穆敬修才輕笑隨意擺了擺手:“罷了,就如此?!?/p>
“我去看看七長老。”
……
·
傍晚。
夕陽灑落。
長空盡處殷紅的赤霞盡顯祥和,似與這天地間大多疆域無異。
安靜沉寂的仙鳶邰外。
元嬰老者獨(dú)自駕馭著飛舟而至。
他目光一掃各處木殿,感受著周遭腐朽的氣息,稍稍回神含笑開口:“七長老?!?/p>
“功法修行的如何了?”
話音落下。
不過太久。
一處安靜的木殿開啟。
趙慶十分懶散的步履長空,隨意掃過老者神情,輕松笑道:“還差些火候,別急——”
“大長老有事?”
老者聞言思索一瞬,眸中笑意更顯深邃。
施施然拂袖頷首:“老夫自是不急,只要……七長老不急便好?!?/p>
說著。
他神情微動,輕疑笑問:“嗯?”
“蘇棠道友不在嗎?”
蘇棠啊。
趙慶劍眸微微閃爍,沉吟少許應(yīng)聲:“她回萬錫殿了?!?/p>
他眼下,自是要把骨女藏起來的。
只要自己這女侍未曾出現(xiàn),魏元斷不可能直接對自己下死手。
畢竟,那禍祖想要的是鑰匙,萬一那日不曾在意的尸傀,恰恰有手段打開遺澤古闕呢?
穆敬修聽聞此言。
卻似不太在意什么,只是隨意笑著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“那眼下,七長老便孤身一人了。”
“呵呵?!?/p>
“這是此前應(yīng)允的那道危雨木,留給七長老這些日子精進(jìn)功法。”
說著。
老者取出了一方錦盒,以靈氣托交給了趙慶。
危雨木……
一種記載于藥王法度中的珍植,助力金丹化嬰有奇效。
當(dāng)然,與趙慶取走的遺澤那些來說,便顯得什么都算不上。
“多謝?!?/p>
趙慶直接收下錦盒,懶散道謝,繼而直言:“等我有了精進(jìn),再向穆老請教?!?/p>
“呵呵?!?/p>
老者含笑點(diǎn)頭:“可還需……再為七長老送一侍女?”
你還送?
別送了……
趙慶心下當(dāng)即了然。
果然穆敬修不慌不忙的,這是根本還沒發(fā)現(xiàn)生機(jī)的變化。
他似是意興闌珊,擺了擺手笑道。
“我自己去挑選吧,我也是藥宗長老……不對嗎?”
說著。
他便轉(zhuǎn)身入殿,直接開啟了禁制。
根本不管穆敬修還在外面笑著。
殿外老者立于飛舟之上,見此情景也不覺被落了顏面,只是緩緩收斂了幾分笑意。
怡然自得般的馭舟離去。
……
·
而沉寂安靜的木殿之中。
趙慶則不似先前懶散,劍眸凝重安靜望著古殿上的印痕。
泥丸中傳來骨女的輕語。
“他可能察覺到是你了,應(yīng)該與二長老核對過境況?!?/p>
趙慶聞言,不由唇角勾起笑意。
“不礙事?!?/p>
“等過幾天,那些千丈仙木變化,他才會發(fā)現(xiàn)驚喜?!?/p>
說著。
趙慶便從容取出了那方錦盒。
直接靈氣輕催使其崩碎,一道藥性濃郁的濕木落入掌心。
竟當(dāng)真,是一道極為罕見的珍材。
細(xì)細(xì)體悟之下,就連自身經(jīng)絡(luò)都隱隱顫動,體內(nèi)金丹迸發(fā)出更為濃郁的靈力。
這危雨木即便是放在中州,也能價值數(shù)百萬靈石。
不過顯然。
趙慶自是看不上這珍材。
只是嗤笑道:“他還惦記著煉化我資質(zhì)的事?!?/p>
說著。
他大手一揮,一座偌大的赤紅丹爐出現(xiàn),是他成為行走后,取自瓊寶原的一座靈寶爐。
趙慶笑眸掃過丹爐,繼而又審視手中異珍。
直接便周身靈氣磅礴灌涌。
將這道危雨木,投入了丹爐祭煉——
轟轟!
近乎沒有溫度的神識之火,將整座赤爐包裹。
眼下僅僅只有一道草木。
催其化液極為輕松。
與此同時。
眼前一道最是熟悉的虛擬面板閃爍。
【王姝月】
【生死相隨】
【丹師:四階中品】
趙慶雖說很少親自煉丹了,但平時閑暇體悟丹道,丹道技法絲毫不弱元嬰后期。
此刻僅僅只是隨意祭煉爐中草木。
短短三炷香的光景。
便得到了一團(tuán)生機(jī)流轉(zhuǎn)的青液,馥郁的藥性撲鼻,像是要爭先恐后鉆入經(jīng)絡(luò)一般。
骨女的命蝶輕盈振翅,落于他肩頭觀望無聲。
而趙慶稍加審視丹液過后。
目光中隱現(xiàn)一抹猩紅。
火澤睽!
這道神意之術(shù),當(dāng)年他還每日煉丹的時候,便是經(jīng)常用來窺測析理藥性。
不曾想如今再查丹液,竟還稍稍有些生疏。
一瞬間,青液似自眼前化霧,一絲一縷的藥性牽連,生機(jī)與靈蘊(yùn)同在蕩漾……
隨著趙慶不斷調(diào)整,掌控自身神華,精細(xì)入微的與青液相融。
很快便洞悉了其中藥性分劃。
也輕而易舉,便找到了那一抹突兀的異樣。
——是一縷妖氣。
準(zhǔn)確的說。
這危雨木,應(yīng)是沾染了妖血,被人遮掩過。
“呵,妖血,海霜烏?!?/p>
骨女當(dāng)即了然,輕語傳音:“添加這種兇妖血精,是祭煉藥人的手段?”
“差不多。”
趙慶隨意應(yīng)聲。
繼而揮手一招,便直接剝離了那詭異妖氣與血精。
使得精純至極的丹液化霧,繼而與生機(jī)靈氣同蕩……宛若一股香風(fēng)撲面,被他盡數(shù)汲取。
紫珠妙法,推氣過宮!
做完這些。
趙慶也不打坐調(diào)息,施施然收起了丹爐,抬手引過翩翩小蝶送上肩頭。
繼而負(fù)手踱步到了窗邊,安靜盯著望不盡的木殿出神。
腐朽的千丈仙株之上,隱晦的死氣繚繞牽連。
近百里的木殿無一修士。
唯有將將入夜的微風(fēng)渡來……像是暴風(fēng)雨前最后的寧靜。
“我還有一道遺寶仙珍,比這九玄殿取到的更適合筑嬰,師姐一起汲取些靈蘊(yùn),精進(jìn)修為吧。”
木殿之中。
趙慶開啟了九曜封印。
一道通體烏青的墨竹沉浮……洗滌著修士的魂煞,也驅(qū)散著周遭漸漸濃郁的死氣。
——玄煞紫玉心,取自虛天。
準(zhǔn)確的說,這應(yīng)該算作青影的物件。
能夠用來消融魂煞,為凝聚嬰身增益助力。
……
接下來的幾天。
整個藥宗似又恢復(fù)了以往的平靜。
各處木殿的丹師時而論道,時而聽長老傳法,幽蘭殿中不乏藥師出入。
而下界的晦暗藥谷。
依舊有藥師不時祭煉藥人。
高聳入云的木株遮掩了天光。
陰沉冷寂的木谷之中,一道道斑駁的法旗,獵獵作響。
而前夜里。
九玄遺域十萬里之外的滄海間。
誕生了一位元嬰修士。
金丹化嬰之時。
那磅礴的威壓鋪天蓋地,卷起怒??駶?,浩瀚的流光,將長夜都映的通明……
最終,小巧玄奧的嬰身抱丹而墜。
——是一個光頭。
對此。
趙慶嗤之以鼻,全然不覺得振奮。
反而有些肉疼。
特么的!
吃老子那么多草木遺丹,現(xiàn)在才元嬰,要你有什么用?。?/p>
騙藥吃的不是?
這邊天都要塌了。
不知道還能拖多久……
·
日子一晃。
便已到了許婕消失的第七日。
仙鳶邰深處的木殿之中,七長老從未再露面過。
似是近來潛心研習(xí)藥王遺法,笨拙嘗試著祭煉那株危雨木……
而在數(shù)百里之外。
藥宗最腹地的藏經(jīng)闕中。
不知不覺間,漸漸有一股腐朽氣息流轉(zhuǎn)開來……像是隱晦的陰雨入體,使得生靈心神不安。
可就在那腐朽氣息推散生機(jī)的一剎!
轟?。?/p>
幾乎是同時!
某處木殿之中,有傾天的磅礴威壓迸發(fā)。
大長老穆敬修神情凝重。
卻又說不出是驚詫還是擔(dān)憂。
短短半盞茶的光景,便已是浩瀚神識橫掃半座藥宗……
繼而。
老者一步邁出,消失在了藥宗腹地。
下一刻。
已是接連傳渡,趕到了藥宗外的凄冷荒山深處!
這位藥宗大長老。
神情終于不似先前和善,驚喜之中卻又帶著陰沉。
他狠辣陰翳的目光掃過殘碎山莊。
繼而一步。
便闖入了宗主閉關(guān)的六境秘地!
嗡——
轉(zhuǎn)瞬間。
夜色都像是被刀光割裂。
片片殘碎的黑暗中,時而隱現(xiàn)詭異流光。
虛空各處錯落著六道光蘊(yùn),被生機(jī)濃郁的仙枝牽連封鎖,引渡修為精粹融向閉目的男子。
世間陰冷至極,使人不寒而栗。
“宗主!”
“出現(xiàn)了!”
“至少丟了三處!”
“半月之內(nèi)!”
“是顧長歌!”
穆敬修沒有任何廢話,言辭極為果斷,更帶著詭異的振奮。
而盤膝入定的化神男子。
緩緩睜開的眸光中,也多了一抹陰冷之色。
“他?”
“他的資質(zhì)打不開?!?/p>
穆敬修不假思索,當(dāng)即言道:“他的女侍不見了?!?/p>
“會不會是……”
言及此處,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舊事,嗓音漸漸低緩下來。
“會不會是什么?”
而魏元,卻是嗓音變得輕挑。
滿是陰冷的笑望著大長老……
對此。
穆敬修無言沉默。
終于……
不知怎么的,在兩人目光無聲交替之間。
這凄冷秘地之中,驟然掀起了驚天的威壓!
化神四境的浩瀚氣機(jī)震蕩,一時間封鎖而至的仙木斷絕,盡數(shù)化作精純生機(jī)被男子汲取。
不知坐了多少年的禍祖……長身而起。
他抬望大長老凝重的目光,負(fù)手輕松邁出一步,幽幽低嘆道:“敬修?!?/p>
“多少年了?”
聽聞這極為詭異的問詢。
老者瞬時勃然變色,一身濃郁修為激蕩,周身虛空都隱隱崩碎,竟是想要傳渡逃離!
“不是我!”
“是顧長歌!”
“是你留在藥宗的那些長老!”
“是三長老!”
“是馮印浩!”
“是那萬錫殿的蘇棠!”
穆敬修滿目惶恐的驚駭嘶喝,面對魏元的鎮(zhèn)壓掙扎不止。
可以他孱弱的元嬰修為。
在宗主禁錮虛空的手段之下,卻是根本翻不起任何風(fēng)浪。
最終竟像是癲狂一般,凄厲怒喝。
“魏元——”
“你敢!”
“你敢將我也吃了!?”
尖銳刺耳的嘶鳴傳出,似帶著極為奇怪的吩咐與呵斥。
魏元聽聞此言。
陰冷的眼底不由露出笑意,滿是新奇審視著自家這位大長老。
繼而隨意招手封禁天地。
嗤笑不解道:“我不敢?”
“穆丹師……多謝了?!?/p>
轟??!
剎那間。
驚天動地的氣機(jī)迸發(fā)!
那化神宗主一步臨近,青筋凸起的大手死死扣住了老者頭顱!
……遮掩了那滿是絕望扭曲的面頰。
……牽連著其藏匿命宮中的嬰身。
搜魂!
封禁!
直至這六境秘地再無任何聲息。
一具肉身被灼熱的靈火籠罩,化作最后的余息……被男子單手煉化。
這位藥宗的宗主,反手將封印的那道殘嬰托起。
滿目盡是暢快笑意,側(cè)目之間眸中隱現(xiàn)精光。
沉吟自語道:“萬錫殿,蘇棠?”
“穆丹師,你猜這萬錫殿出手的人,眼下在何處?”
對此,那封于玉璧中的元嬰目眥欲裂。
被磅礴修為禁錮間,傳不出任何聲息波動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