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身景象如水紋蕩漾,再次劇變。
樓見雪發(fā)現(xiàn)自已不再是旁觀者,而是變回了那個腿腳不便的少年,正被人群裹挾著,擠上一輛顛簸逃亡的馬車。
車廂內(nèi),女眷們花容失色,孩子們嚇得哭喊不止,一片絕望的混亂。
“不行!馬車跑不快!再這樣下去,我們都會被追上!都得死!”
“那怎么辦?!扔些東西下去?不然我們遲早被追上!”有人慌亂地提議。
“東西?還有什么東西比能讓那些東西感興趣?!”
車廂內(nèi)瞬間死寂了一瞬。
無數(shù)道目光開始閃爍,最終,如同宿命般,再次隱晦地聚焦在蜷縮于角落的樓見雪身上。
然而,此刻的樓見雪,并非當年那個只能絕望哀求的孩童。
他抬起眼,眼眸深處是一片清醒的冰冷。
他清楚地知道,這是癡關(guān),是針對他內(nèi)心最深執(zhí)念的拷問。重復當年的慘劇,被動承受被至親拋棄的痛苦,絕非破局之道。
樓見雪忽然動了。
他撐著車廂壁,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。
他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,最終落在臉色煞白的母親身上,極淡地開口。
“不必爭了?!?/p>
“我下去?!?/p>
車廂內(nèi)瞬間一片死寂。
樓見雪沒有再看任何人,他轉(zhuǎn)身,面向搖晃的車門,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,縱身躍出了馬車。
樓見雪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,劇痛從腿骨傳來,與記憶中的感受分毫不差。他抬起頭,眼睜睜看著那輛馬車絕塵而去,沒有絲毫遲疑。
不對。
他伏在塵土中,眉頭緊蹙。
心象牢獄為何還未消散?
他已然做出了與當年截然不同的選擇。
不是被動地被拋棄,而是清醒地縱身一躍。這理應(yīng)是對癡念的斬斷,是對過往陰影的超越。
為何考驗還在繼續(xù)?
就在他心神電轉(zhuǎn)之際,利爪撕裂皮肉的劇痛傳來,死亡的陰影徹底降臨。
一道清冽皎潔的劍光,如月華破曉,驟然斬落。
撲在他身上的妖獸瞬間被斬為兩段,溫熱的獸血濺在他臉上。
樓見雪艱難地抬起眼。
月光下,一人踏空而來,衣袂飄飄,不染塵埃。云深靜立在他面前,雪發(fā)如瀑,冰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,卻仿佛蘊藏著能滌蕩一切污穢的冷光。
他俯身,伸出修長白皙的手,拂開樓見雪額前沾血的亂發(fā)。
“還能動嗎?” 他的聲音清冷,卻驅(qū)散了死亡的陰霾。
原來如此.........
樓見雪渙散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明悟。
這癡關(guān)的殺招,是要用他心中唯一的救贖,來拷問他內(nèi)心最深處的執(zhí)念。只要他再次握住這只手,沉溺于這份虛幻的溫暖,他便永遠無法真正走出這心牢。
他看著眼前這只曾給予他新生,也曾沾染鮮血的手,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。
這幻象如此真實,幾乎要擊潰他所有的理智。
但,他不能。
他死死咬住舌尖,劇痛讓混沌的意識瞬間清明。
云深的手依舊懸在那里,帶著無聲的邀請。
樓見雪用自已的手撐起殘破的身體。
他避開了那只伸向他的手,甚至沒有去看云深此刻可能出現(xiàn)的任何表情。
他搖搖晃晃地,憑借自已的力量,站了起來。
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,在他腳下匯成小小的暗紅。他抬起頭,望向眼前這道曾是他全部執(zhí)念的身影。
“多謝相救?!?/p>
“但我的路.......該自已走了?!?/p>
話音落下的瞬間,周遭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,寸寸崩裂,化作漫天光點,消散于無形。
癡關(guān),破。
樓見雪獨自站立在恢復空曠的塔心,臉色蒼白如紙,身體微微顫抖,但脊背卻挺得筆直。
好厲害的心象牢獄。
他眼眸中閃過一絲余悸。
若非他道心尚算堅定,堪破虛妄,只怕早已心神失守。
他定了定神,目光掃向四周。
塔內(nèi)一片狼藉,同來的修士們橫七豎八倒了一地,顯然仍深陷各自的心象牢獄之中。
“美人........別走........再、再靠近些.........”
“別丟下我,我聽話.........”
種種執(zhí)念化作無聲的煎熬,在每個人身上上演。
樓見雪沉默地看著這一切,心中了然。
心象之劫,外人無法相助。
他只是沒想到,自已竟是第一個掙脫出來的。
他小心地從那些沉浸于幻境而無意識扭動的同道身邊繞過,避免觸碰。
目光急切地在塔內(nèi)搜尋。
師尊呢?
云深并不在其中,謝今照也不在。
塔內(nèi)一角,陰影格外濃重。
那里是佛塔基座與墻壁的夾角,被一尊傾倒的香爐和垂落的經(jīng)幡半掩著。
一種極其隱晦卻讓樓見雪莫名心悸的氣息從陰影中絲絲縷縷地透出。
他心中一緊,下意識地朝那片陰影走去。
越靠近,那股氣息越明顯。
并非怨氣,而是魔氣,正被極力壓制著,卻仍不可避免地逸散出來。
他撥開經(jīng)幡,踏入陰影。
只見云深背對著他,蜷坐在墻角,原本一絲不茍的白衣此刻顯得有些凌亂,如瀑的銀發(fā)披散下來,遮住了他大半側(cè)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