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嚎了,改成了小聲的、持續(xù)不斷的“嚶嚶嚶”。
那聲音不大,卻像一只蒼蠅,執(zhí)著地在你耳邊盤旋,趕不走,打不掉,讓人抓狂。
這一夜,桐花村的女知青點,注定無人好眠。
那惱人的“嚶嚶”聲,像一把鈍刀子,在每個人的神經(jīng)上來回拉鋸。
終于,連屋里公認(rèn)脾氣最好的王曉梅都忍無可忍了。
她“嚯”地一下從炕上坐了起來,動作大得讓身邊的鋪蓋都發(fā)出了“嘩啦”的響聲。
黑暗中,她那向來溫和的聲音此刻卻尖利得像要劃破人的耳膜。
“沈余芯!你有完沒完!”
“你要哭就滾出去哭!院子里地方大得很!”
“哭了大半夜了你還在哭哭哭,你是哭喪呢還是招魂呢!”
王曉梅這一爆發(fā),就像點燃了炸藥桶的引線。
屋里其他被吵得頭昏腦漲的女知青,也瞬間找到了宣泄口。
“就是!要作死去外面作,別在屋里害人!”
“真他媽晦氣!大半夜聽你在這兒嚎!”
“再哭我們把你扔出去!”
斥責(zé)聲此起彼伏,像潮水一樣涌向炕角那個蜷縮的身影。
而就在這時,一個陰測測的、帶著濃重睡意的聲音,幽幽地從張月梅的被窩里飄了出來。
是李莉。
“都別吵了?!?/p>
她聲音不大,卻讓整個屋子的咒罵聲戛然而止。
黑暗中,所有人都仿佛能感覺到她那雙淬了毒的眼睛,正死死地盯著沈余芯的方向。
“沈余芯,我最后警告你一次。”
“我的耳朵要是再聽見你發(fā)出半點聲音……”
“我明天就找根納鞋底的針,把你那張破嘴一針一針地給你縫起來!”
話音落下,屋里死一般的寂靜。
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凍結(jié)了。
沈余芯更是嚇得渾身一僵,那“嚶嚶”聲瞬間卡在了喉嚨里,再也不敢發(fā)出來。
她毫不懷疑,李莉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婆娘,絕對說得出,也做得出這種事!
她死死地咬住嘴唇,將所有哭聲和呻吟都咽回了肚子里。
然而,恐懼過后,是滔天的怨恨。
她那雙在黑暗中圓睜的眼睛里,幾乎要噴出火來。
李莉!王曉梅!張月梅!
還有屋里的每一個人!
你們都給我等著!
等我病好了,等我翻了身,我發(fā)誓,一定要讓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!
這一夜的后半段,總算歸于平靜。
只是,有的人在睡夢中,而有的人,卻在怨毒的詛咒中,睜眼到了天明。
第二天,天沒亮透,屋外就響起了“淅淅瀝瀝”的聲音。
下雨了。
秋雨連綿,陰冷刺骨。
李莉的被褥雖然也濕了一片,但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(xù)和張月梅擠在一個被窩里,毫無影響。
可沈余芯不行了。
她的鋪蓋本就濕了大半,如今這陰雨天,更是別想晾干了。
她也沒有第二套可以換洗的。
于是,她只能繼續(xù)睡在那個陰冷潮濕的角落,裹著那半干半濕、散發(fā)著霉味的被子。
本來就沒好的病,經(jīng)過這么幾天的折騰,更是雪上加霜。
不過短短數(shù)日,沈余芯整個人就脫了相。
她眼窩深陷,面色蠟黃,頭發(fā)枯得像一團亂草,整個人形容枯槁,走起路來都輕飄飄的,看起來真跟個吊死鬼沒什么兩樣。
生產(chǎn)隊見她一連幾天都不上工,還當(dāng)她又是老、毛病犯了,在那兒偷懶?;?/p>
隊里派了婦女主任過來看一眼。
婦女主任一進女知青點的門,看見沈余芯那副鬼樣子,也結(jié)結(jié)實實地嚇了一大跳。
“我的娘哎!這是咋了?”
她一把拉過旁邊的李莉,壓低了聲音問道:“你們是不是沒給她飯吃?。俊?/p>
這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。
屋里其他的女知青一聽,立馬七嘴八舌地告起了狀。
“主任你可別冤枉好人!我們怎么可能不給她飯吃!”
“是她自己作的!大半夜不睡覺,故意潑了李莉一臉?biāo)?!?/p>
“還整晚整晚地哭嚎,攪得我們一屋子人都睡不成覺!”
“我們好心勸她,她還跟我們耍心眼!”
面對眾人的指控,沈余芯只是低著頭,縮著肩膀,全程就是一招。
“嚶……嚶嚶嚶……”
那有氣無力的哭泣聲,配上她那張慘白的臉,任誰看了都覺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婦女主任一個頭兩個大。
她雖然也不待見沈余芯這副做派,但人畢竟是在她們桐花村的地界上,真要出了什么事,她也脫不了干系。
“行了行了!都少說兩句!”
她清了清嗓子,開始打官腔。
“大家都是從城里下來支援農(nóng)村建設(shè)的知識青年,出門在外的,理應(yīng)互相幫助,互相體諒嘛!”
“有什么矛盾說開了就好了,怎么能……”
她話還沒說完,就被李莉不耐煩地打斷了。
“得了吧您吶!”
李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,沒好氣地朝著沈余芯的方向啐了一口。
“跟她講互相幫助?”
“主任您去打聽打聽,她堂姐以前是怎么幫襯他們一家子的!”
“結(jié)果呢?養(yǎng)出個什么玩意兒?”
“純純一個喂不熟的白眼狼!”
李莉這話說得又刁鉆又惡毒,直接把婦女主任后面要講的大道理給堵死了。
婦女主任張了張嘴,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。
她看著縮在炕角、哭得梨花帶雨的沈余芯,又瞅了瞅這邊一臉“老娘不好惹”的李莉,只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。
這叫什么事兒??!
“大家都是同志,抬頭不見低頭見的,還是要發(fā)揚一下互助友愛的風(fēng)格嘛!”
她干巴巴地勸著,連自己都覺得這話沒什么說服力。
“友愛?”
李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,嗤笑了一聲。
“主任,我們還要怎么友愛?”
她伸手指著自己,又指了指炕上還在“嚶嚶”的沈余芯,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!
“她病了,我們知青點的同志沒少幫她吧?去公社衛(wèi)生院給她請赤腳醫(yī)生的是我們!”
“結(jié)果呢?!”
“她半夜里不睡覺,故意端著一盆涼水潑我臉上!潑我床上!”
“她存心不想讓我們好過,故意鬧得大家伙兒一晚上都睡不成覺!”
李莉越說越氣,胸口劇烈地起伏著。
“主任您給評評理!”
“我們這么‘友愛’她,她都這么對我們了!”
“這要是我們真對她不‘友愛’,她是不是半夜就該拿著菜刀來砍我們了?!”